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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压了压眉头。
医者父母心,卓陀从军医,至始至终都以“属下”自称,而非“下官”,前几年还风雨未定时,每天送来他面前的断手断脚的士兵无数,大伙儿虽嘴上不会说什么,甚至有时还会开心地讨论自己当时是如何揍翻的敌人,但凭心而论,谁真的想身体残疾呢?
更别说一个好端端的人自己作贱自己的身体了!简直不可理喻!
沈之屿这次着的罪,既不是什么飞来横祸,也不是平日里照顾不当,而是他自己找了包药吃下去!
卓陀苦口婆心:“大人,您这次太莽撞了,这药虽不会死人,但对身体的危害极大,稍有不慎,可能后半辈子都得在病床上度过了啊!”
可对此,沈之屿只淡淡地回道:“嗯,有理,药效过快。”
竟在元彻还没走之前就开始发作,失策。
卓陀见他对自己的意思懂装不懂,万分无奈:“大人,属下会为您将药熬制成药丸随身携带,请您务必按时服用,一次都不能落下,更别减量,陛下临走前将于姑娘指给了您贴身护卫,若中途有什么不适,可通过于姑娘传递消息。”
于渺传消息是老本行了,还占有身形瘦小的优势,比起其他鬼戎兵,十分不起眼。
说完,卓陀深鞠一躬,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让沈之屿再好好休息会儿,前手还没碰着门,一个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非我刻意作贱自己。”
卓陀惊疑地回过头。
沈之屿身上盖着的被子拉至胸口,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放在外面,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被面,带起数道皱褶:“李亥这个人你们或许不太了解,他怕死,非常地好面子,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不比齐王少,但他本身又远逊于齐王,生母是宫女出身,不讨皇帝的喜欢,连带他也备受冷漠,黄巾贼乱时皇帝自缢,杀妻杀子,他没能一起死的原因是他爹压根忘了还有他这儿子。”
卓陀简直难以置信对一位儿子来讲,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所以他生性猜忌,防备很强,旁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被他过度思考,他没读过什么书,却在医理上有些天赋,在此人心里,一个病得连说话……咳咳咳。”
话音未落,沈之屿忽然躬起身,捂嘴咳嗽。
卓陀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沈之屿端着水的手不住发抖,他看见,笑道:“连说话都说不利索的人,才能完全放心咳咳咳……”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沈之屿即使知道李亥在自己平时的饭菜里下慢性毒药,也没法点破的原因。
当时的他,已经走向死局,为了防止更大的悲剧发生,不能和李亥撕破脸。
“可大人怎能因这种人将自己处于病痛折磨中?”卓陀道,“就为了他放下戒备吗?不值得啊!”
“……怎么不值?”
就差这群人了。
这之后,内无谋权夺利,拉帮结派,圈银作威,朝政清明,想要读书的人可以入仕一展胸中之肺腑,内心的想法能说,敢说,有地方说,想要以诗词歌赋为伴的文人可以尽情寄情山水,不必隐藏锋芒,担心因不肯入世家为幕僚而招来杀身之祸。
外无盗贼,边境,不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荒芜地界,那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会让其变得十分繁华,商贾户贸易往来不绝,来自各地各式各样的商品玲琅满目,一眼望不到头。
集市,灯会,清谈。
笑语,欢声,畅聊。
随处可见。
千年万年的和平不敢说,但从此开始往后数三辈,定然是能过上安静日子的,届时小辈们的烦恼不再是明日是否会被战火牵连,是否会食不果腹,病寒无医,家人分离,他们只会说,今日的饭菜好不好吃,晚些时候该去哪儿游玩,街铺里的漂亮衣裳又卖光了……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真是太值了。
沈之屿喃喃道:“秦时明月汉时关……”
卓陀一顿,他听过,这是一首讲希望战事早日平息、百姓过上安定生活的中原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注)
“去告诉牛以庸和公输厚。”沈之屿费力地说道,“该还击了。”
天边亮起第一缕光时,敲门声响起,潭老听见,杵着拐杖前去开门,却见只有牛以庸和江岭等内阁阁臣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外。
没有沈之屿。
这一刻,他心里顿时了然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再见时,就该尘埃落定。
“拿走吧,都抄写好了。”
写完学说后,潭老等人的任务只剩下将这些学说大量抄写,这还是潭老自己的提议,沈之屿本想让他用印刷术,每天埋头俯案对颈椎不好,老儒们年纪大了,很忌讳这些。
谁知潭老一口否决:“印刷术?那玩意儿除了快能有什么好处?哼,小子,你可别小瞧了我们,我们这群老头子除了在文坛颇有影响力,书法也是一绝!”
周老连忙出来给这位煮熟鸭子嘴硬的家伙解释道:“孩子,左右我们没什么事,总不能一直白吃白住你的,这些东西以我们自己的笔迹抄写,更能服众。”
阁臣们依次进入,拿走了几乎占据一整间屋子的纸张。
临走前,牛以庸拱手正色道:“诸位前辈,安全起见,还请从今日起不要出户,晚辈会派人来暗中保护你们,每天的吃食和用物也会由士兵们亲自送到。”
潭老转过身背对他,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牛以庸再次深鞠一躬,
而就在牛以庸准备离开时,潭老突然道:“沈家那小子和当今皇帝……”
牛以庸一愣。
“咳。”潭老虚咳一声,磕磕巴巴地憋出一段话,“老夫没见过皇帝,目前也不想见,你得空的时候去告诉那皇帝,小沈是没父母了,但他的爹是我们的朋友,若敢欺负那孩子分毫,老夫能给他写学说,同时也能够给他倒施逆行!”
这还是潭老第一次叫沈之屿“孩子”,以往,不是“这小子”就是“那混账”。
有些事情,牛以庸知道和这位倔强的老前辈是没法用嘴皮子说清楚的,他笑了笑,道:“是,晚辈一定传达。”
“嗯。”潭老点点头,“去吧,中原有你们这群年轻人,会好过来的。”
“晚辈告辞。”
牛以庸不敢有半分耽搁,当天,刚搭建好的简易十道工程便让这些学说流传到了大辰的各个角落,由部分阁臣和公输厚的弟子跟随,鬼戎兵护送。
暮色四合,在黄昏与昼夜交替的时候,一些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再不约而同地转向同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