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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来,你比本王想的有眼色。”
崔冉埋着头,闭了闭眼,双手已经被自己抠出了印痕。
远处的人望着他,微微挑眉,“你是自己过来吃饭,还是要本王喂你?”
他愕然,品了品这句话的意味,缓慢地站起身来走过去。
托盘摆在案上,上面有两副碗筷,一模一样的热汤菜,满满当当的盛在碗里,面上还散着几缕热气。
他看清的时候,脚步就顿了一顿,“这……”
赫连姝坐在案边,咧嘴笑得开怀,相比片刻前威逼利诱的架势,这会儿倒显得有些真心,只是透着几分捉弄得逞的坏水。
“自己好骗,可怪不得我。”她拿筷子放进碗里,“坐下吃吧。”
崔冉默然了片刻,终究是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
和他先前在外面大锅里看见的不同,汤里有肉,他猜想是小灶另做的。
肉并不新鲜,应当是晒成了肉干方便携带,又下进锅里煮软的,咬下去绵绵烂烂,有些木僵,称不上有多少滋味。要是在从前,这样的东西连宫里的下等宫人都不吃,但在如今,便是难得的珍馐。
他面对这月余不曾见过的油星子,不愿吃得太急,让对面看了笑话,缓缓地去撕一旁的面饼。
赫连姝看着他纤瘦的手指动作,忽地轻声道:“其实我们在家时也不吃这个。”
他抬头,等着她下面的话,她却不说了,只将饼扯成大块,囫囵扔进汤里。
一顿饭沉默地过去,待到月上柳梢,外面的人声渐渐减弱的时候,崔冉却再度踌躇起来了。
“干什么?”赫连姝坐在床铺边擦刀,随口问他。
她手底下的刀刃,在烛火里泛着冷光。
他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就见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怎么,想伺候本王睡觉?”
崔冉心里酝酿的心思陡然被戳穿,猛地后退了两步,脸上烫得像要烧起来。他眼睛的余光瞧见那人站起来,缓步走到他跟前,暗樱桃红的羊皮靴,站定在他的视野里。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调侃里又带着几分诧异。
“你不会还真想吧?”
他头埋得低低的,盯着地上,脸上写尽了难堪。
北凉女子是个什么模样,他这些日子来早已有了切身体会。这是一群毫不讲礼仪章法的蛮族,对他们这些被掳掠的男子,简直像狼群对羊羔一般,肆意欺凌,冷酷扑杀。
这位为首的三皇女,也不过是狼皮上戴了一顶冠冕,略微像几分人模样罢了。
她想要的东西很明白,只是出于某种独特的趣味,喜欢听他主动说出口而已,就像方才一样。
“你白日里说,我是你的人。”他低声道,“我受了你的照拂,也应当回报。”
其实心里头是想过,该说得更软和,更圆滑一些,好讨这尊阎王多几分欢心,但当真说出口时,却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有些生涩,且不伦不类。好像他这条自幼长在皇宫里的舌头,怎么也捋不出曲意逢迎的模样。
赫连姝看着他,笑了一声。
还没待他弄明白其中意思,腰上却忽地让人一搂,身子一晃,惊呼之间,已经被扛在了她肩头。
他本能地想挣扎,又怕惹了她发怒,只能仓皇在她耳边喊:“你做什么?”
话音里已经带了些微的哭腔。
赫连姝将他重重扔进床铺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煞白了,只眼尾是红的,映着眼中泛起来的水汽,像早晨带露的凤仙花似的,纤细又柔软。
她看着他,有些嘲讽,“这会儿又怕了?”
他咬紧了牙关,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知道,有些气节刚硬的男子,宁愿自求一死,也不肯让北凉人玷污了。今天白日里,他让那些粗鄙士兵欺辱的时候,确也曾闪过这个念头。
但是如今他细想来,却终究是不甘心。
他父后豁了一条命出去,换他能活,不是为了让他悄无声息地自寻死路的。
眼前的人是北凉的皇女,军中大将,她虽冷酷粗暴,却并不是要他性命的意思。假若跟在了她身边,虽是深入狼穴,却也避过了更多的恶狼。
只要留得命在,总有来日。
他勉力摇了摇头,忍着恐惧的颤抖,使声音平静,“没有,我甘心的。”
“哦,是吗?”赫连姝弯了弯唇角。
她忽地伸手捉住他脚踝,用了力一扯。他双腿冷不防被分开,架在她身子两旁,脸色瞬间白得如纸。
“啊……”他忍不住轻呼出声,眉头紧紧地蹙在一处。
“怎么了?”赫连姝淡然看他。
他兀自喘了两口气,像是往下忍了忍,才轻声道:“疼,别碰。”
她愣了一愣,才发现恰巧握到了他的伤处。
他那侧脚踝肿着,白皙的皮肤底下,微微泛着青紫,让她五指捏着,像是一段随时能被摔碎了的玉。
她丢开他,冷冷道:“一捏就碎,还伺候呢。”
崔冉伏在床铺上,不敢言语。
就见她转身向一边,自顾自脱了靴子,又脱衣裳,动作干脆利落,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只剩贴身一件中衣。
他从未见过女子这般,忍不住向旁躲了躲,恰巧她一扭头,就看见了。
“明明不愿意陪本王,装个什么劲儿啊。”
他闻言肩头一缩,料是要挨她责骂,不想她却冲着帐子一角指了指,“睡不惯就到别处睡去,本王也不稀罕和你睡。”
他没料到她还是个好说话的,竟就这样轻纵了他,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僵硬地起身,向那处角落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啪的一声,两条厚毛毯落在他脚后面。
“裹严实点儿,别睡帐子口上,冻死了可没人管你。”
第8章 8 . 饮雪天南(八) 爱穿不穿。……
皇女的营帐,和风餐露宿相比,简直像是金屋琼楼一般。
尽管不远处就睡着一尊掌握众人生杀的阎王,崔冉还是一躺下去就睡熟了。
这一觉睡得沉,且不似往日里,好像眼皮子一合,下一刻就被士兵驱赶呵斥着起身上路,这一回是实打实睡到他自己醒来的。
帐子里的光线仍旧昏暗,他动了动嘴唇,却觉得有些不好了。
昨日里一番惊吓颠簸,又湿了水吹了风,躺下去的时候,只隐约觉得有些头疼,这会儿经过一夜,四肢却也绵软起来,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嗓子里也干渴燥热,像蕴着一团火,吞咽时刺得疼。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赫连姝坐在案边,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见了他,抬眼道:“醒了?”
他见她身边灯台上仍点着烛火,不由讶异,“现在什么时辰?”
声音一出口,沙哑得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