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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地向成南身上踹去,心底的狂躁被暴力一点点满足,他兴奋得连眼底都透出红色,似是已陷入癫狂之中。
一旁看着的车夫偷偷缩了下脖子,心中略微不忍,再一转念,想若不是凑巧碰上了这个叫花子,这一顿打怕不是要他自己挨,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了庆幸。
成南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一开始心底还有些微的恼,后来便是后悔,若不是没管住嘴多说了那句话,这人说不准踢一脚就走了,现下却是不是要挨揍到什么时候。渐渐地,他就连这些也不想了,努力将自己放空成一团什么也不知道的雾,这样会让许多难捱的时刻变得好受。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庄老板。”
那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然而裹着夜风悠悠传来,冷冽低沉的嗓音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蓦地止住动作,慌乱在脸上掠过一瞬,很快又被掩饰起来,他站定身子,强作从容地理了理下摆,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拱手,喊了声:“裴大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两三步之外,成南蜷着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又听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庄老板刚从裴某的家里出来,便在街上对一个叫花子拳脚相加,莫不是对方才与裴某的谈话有什么不满意?”
他的话说得轻松悠然,似不过是茶余闲谈,听的人额上却迅速沁出一层汗来,赔笑道:“裴大人说的哪里的话,庄某岂敢,只是这叫花子没眼色碍了路,我才想着教训他一番。”
宽宽的一条街,并排行三四驾马车也没问题,也不知大路边上坐着的人如何才能碍到他的路。
裴缜没说话,那姓庄的老板察言观色,连忙又生硬地补充道:“也是庄某冲动了,一个叫花子罢了,狗都不如的东西,哪有必要和他置气。”
裴缜的视线落在远处屋檐下悬着的一个灯笼上,夜太黑了,那灯笼的光显得无比孱弱,像是下一瞬便会湮灭在秋风中。
他微笑着应了声“是”。
庄老板暗暗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这回没再坚持要自己走,乖乖地上了轿。
随着马车远去,大街上重归寂静,裴缜垂眸看向地上的人,他像是不知道危险已经远去,仍保持着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裴缜只看了很短的一瞬,便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转身朝府中走去,他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冯连跟在他身后,满大街除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便只有呜咽的秋风,和头顶上一轮苍白如纸的月亮。
睡着般的叫花子猛地放下手,一骨碌坐起来,喊道:“裴缜!”
裴缜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冯连敏锐的回头,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这便要朝成南走过去质问他的身份,裴缜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来,薄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目,比昨日的远远一瞥更加清晰,俊朗的轮廓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刀劈斧凿又精雕细琢般英挺而俊秀,墨黑的眼睛像是一片不生波澜的黑色湖泊,淡淡地向成南看过来。
成南的双手落在身侧地面上紧紧地攥成拳,他感到紧张,还有些难堪。他满身的鞋脚印,狼狈得要命,怎么想都不是一个适宜和裴缜重遇的时刻,但方才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裴缜离开的那个晚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将人给叫住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成南将自己青紫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格外有出息地没移开,直直地盯向裴缜。心脏怦怦跳得极为剧烈,他不知道裴缜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也有些无措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毕竟他对久别重逢这样的事经验太少了。
然而裴缜看着他,像看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叫花子般平静。
这样的注视让成南一下慌乱起来,嘴唇焦躁地抿了又抿,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么?”
短暂的沉默被拉长得令人窒息,成南再也没办法和裴缜对视,仓促地想要移开视线,裴缜这时却忽然“哦”了一声,黑色的湖泊中生了些波澜,他看着成南,唇角微微勾起来,像是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
“原来是你啊。”
第42章 你什么身份
原来先前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事实让成南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当初是裴缜每日缠着他,他烦不胜烦,如今分别多年再次相遇,他一眼就认出了裴缜,可裴缜看了他那么多眼,还要他提醒才能认出自己来,哪有这样的?
还有先前那庄老板骂他的时候,裴缜还应了“是”……
成南越想越是忿忿,甚至要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裴缜摒退了冯连,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成南的头顶,许是周围太寂静了,这样的深夜让人觉得安全,也容易迷惑人短暂忘记心事,裴缜站了一会儿后,竟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两人视线持平,相隔不过一手臂的距离,成南愣愣地看着他,裴缜也没说话,两人一坐一蹲,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裴缜先笑起来,喊他道:“成南。”
再多的委屈和不平都在这一声里面消散了干净,成南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前绝望欲死的裴缜,忽然为方才因为裴缜没能第一眼认出自己而愤愤的成南感到羞愧。裴缜这些年得受了多少的苦呢,他没有死去,还又回到了霖川,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他却在这样一件小事上纠结公不公平。
成南放轻声音,像是怕将什么打碎,喊道:“裴缜……”
裴缜“嗯”了一声。
成南的声音微微发颤:“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裴缜神色中些微的愣怔骤然散去,猛然站起身,衣摆华贵的布料如水般流淌而下,遮住了成南的视线。成南惊讶地抬头,看到裴缜眨眼间变得没有表情的脸,那轮苍白的月亮挂在他的肩上,高贵遥远似是不可及。
“还行吧。”片刻后,裴缜淡声道,他的神色已是缓和下来,看起来不疏远,也不亲昵,礼貌客气得令人找不出一点毛病,他站在原地,没再蹲下来,低头问成南,“你呢?”
“我、我也还行……”成南说得有些结巴。
裴缜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成南的脸一下子红了,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辩解,只能懊恼地抿紧唇。
“要不这样,”裴缜道,“我初来霖川,府中乱得很,有不少需要收拾的地方,下人却是不够,你若是愿意,可以来我府里干活。”
成南不太习惯这些话出现在他和裴缜之间,有些犹豫,听裴缜又道:“不愿意就算了。”
成南连忙站起身来,答应道:“愿意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