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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库决定泄洪,一定会直灌双圻河故道,新梁区指挥部已经在准备疏散居民,你们什么时候能撤?”

历中行扭头看一眼身后,果断开口:“三点之前。你放心……”

尾音却拖了半秒。

刚才李茹说,有辆对接市监局商墓的运输车在水里熄火了,可能没法及时接下一趟。他准备带一辆普元的中货过去,接上就走。

那边都准备好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还有,”姚江语速很快,“我接到合作媒体的私家消息,很多单位保护不可移动文物的人力跟不上,文物局要发公开求助信,我看名单中也有新梁的城址。”

历中行敏锐地抓住重点:“新梁现在还没给出定论,官方要宣传动员社会力量,那说法和名头是?”

“夏城。”

争分夺秒,历中行站在飘摇的泥泞里花了十分钟把电话打到韦局长手中。

对方正忙得焦头烂额,举着私人手机高声道:“历中行!河梁有全国重点文保单位83处,你知道我今晚接了多少电话,多少单位找我要人要车要物资!危急关头,你还跟我纠结一个称呼一个叫法,你不是也不能打包票说它不是夏城吗,怎么老盯着不放呢!”

“韦局,我和您没有私人恩怨,我知道,就是为文物保护焦急万分,局里才这么做。”

“但正因为在危急关头,更不能用噱头换增援。”

“现在为了关注度轻易发布这样的消息,以后如果有其他结论,我们的公信力在哪里?”

历中行一手扶着梯子,看自己的队员下到吊起土块后的坑底做清淤和最后清理,瓢泼大雨中甚至辨不清从面前下去的是谁,他下意识在心里叮咛,慢点,小心。

口吻郑重道:“我们考古人,不仅要为过去的历史负责,还要为未来的历史,为此时此刻负责!”

韦局长重重叹一口气:“好,我让……”

话音未落,听筒那头“轰”的一声!

新梁遗址墓坑塌方。

——历中行的手机无人接听,看到消息半小时后,逆水而行的路上,姚江第二十三次拨号。

耳机里传来一声接通的轻响,他握紧了方向盘。

“中行……”“姚江!”

“我没事!”对面是历中行焦急的呼吸,“塌方埋住了两个队员,我们刚把人救出来!你在哪儿?你还好吗?别担心,我在上面,我什么事都没有!”

姚江长长出了口气。

“两个队员受伤了,救护车来了,正往医院送……”历中行喘着粗气,浩大雨声里,再不顾忌有没有人听见,“对不起,打这么多个肯定吓坏了,宝贝儿对不起,我没顾上……姚江,你听见了吗,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中行,我去找你。”姚江把油门踩得更深,车头推开沉重的积水。

他一向习惯做好最坏打算,可这三十分钟、二十几次拨号之间,没有一次敢想象最坏情况。

不敢想来不及。

他跟小闻交代完需要哪些救援,什么也不等就上了车,只一味往前开,往前开,只愿意相信,开到终点就会见到他。

“等我,中行,我要见你。我在路上,等我。”姚江罕见地语无伦次,同一个意思来回说了几遍才定住自己,轻声道,“中行……我爱你。”

历中行没能等他。

市监局商墓地势更低,还不到水库开闸泄洪的关头,雨水已经汇成洪水之势。那里还有最后一车滞留的文物,等不了了。

新梁遗址还有不少队员,但他们是新梁的队员,理应坚守自己的岗位。而他肩上扛着两份责任,责无旁贷。

凌晨三点十五分,雨夜漆黑,姚江车到新梁工地,考古队被塌方耽搁,尚未完成撤离。

李茹的雨帽被吹飞,抱着脑袋顶风跑过来,大声道:“姚总!我们还需要车!老师说如果你来了他还没回来,就由你全权负责带我们走!”

同一时间,历中行抵达市监局商墓,装箱文物悉数上车。

浑黄的水淹没了车前远光灯,他扒着车轮胎,扶留守的那位队员坐进副驾驶,然后内外一齐使劲,合上车门。接着扶着车身,转头去车尾的货箱。

感觉到衣兜里持续地震动。

怕姚江担心又打来电话,他一边涉水迈步,一边去掏密封袋,准备上了车马上接。

走到货箱半阖的门前,低头看了眼亮起的屏幕。

却不是姚江。

是老师的主治医生。

历中行耳畔忽地一片寂静。风声雨声,尽数归零。

余光有黑影急速掠过。

一根小腿粗的断枝顺着水流拦腰撞来,手机屏幕煞白的光,瞬间沉入水中。

第120章 120 既蒙青眼

120

如果老师已经脱离危险,这样的关头,医院不会来电话。

无数的浊水灌进耳朵、鼻子,封住眼睛。历中行脑中空白,咳呛着凭本能挣扎站起,眼前全然模糊,看不清水流已经涨进了敞开的货箱门内——

门口处一个较轻的木箱起伏一下,“哐”一声浮出了车门!

尾部短暂的钩挂之后,细木工板制成的文物包装箱,顺流直直向他冲来。

历中行使劲眨眼,如有所感,下意识向前伸臂。

木箱携千钧水势,撞进胸膛。硕大浪花“砰”地溅起,他脚下一个趔趄,向后仰摔入湍急黑暗的浊流。

……

仿佛回到了南海的那个夏天。

水下很暗,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发现他。

那年他十八岁,认为自己足以独自应对一切,不羡慕任何人。

他有老师啊。

他是一只船,老师是他的锚,拉着他深深扎进土壤,扎根在庞大琐屑构成的生活里。上学放学,煮面煮饭,半夜里虚惊一场笑着把他从床下抱起来;调料默契的油醋各半,过年时的烟花“巡展”;学琴帮他记谱,学发掘教他用手铲,舍得十二块钱买一个山竹,却没舍得自己吃一口……告诉他,抛弃他的人不配做他父母。

任何一点对别人的羡慕,仿佛都是对老师的背叛。

他有最好的老师,他从没有羡慕过任何人。

可是现在,他很羡慕。

羡慕早早出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羡慕他们可以做那么久孩子。

黎永济捡到他已经五十二岁。如果他早二十年出生在老师家,今天他就还有二十年啊。

他还想要二十年。

可是没有了。

没有如果,没有二十年,没有老师。

他没有老师了。

……

浑浊的浪涌进胸肺,意识浮沉,听见剧烈的咳嗽声,又在新的黑暗中戛然而止,气泡向上升,雨不停地下着。

雨不停下着。

他又做了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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