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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内廷情况究竟如何。”祝闻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为了此事朝中已是物议沸腾,我看是无法轻易平息了。今早我还听说,几位阁老带头、领着一群言官在太和殿前跪了四五个时辰,结果跪得头晕眼花,陛下愣是没出来见过一次——”
穆山显指尖微微一顿。
半晌后,他才落子,“找几个人看着,只要不出人命,他们愿意跪着就跪着。”
“这是自然。”祝闻竹轻轻一笑,“要我说,小皇帝的病不是装的,他但凡有些余力,怎么会连这点小场面都无法顾及?听说孟大人每日都在请旨入宫探望,只是不知道他真正想探望的究竟是陛下,还是深宫被囚的那位美人了。”
穆山显捻了捻指腹间的白子,那棋子是由汉白玉打造而成的,手感温凉柔滑。其实如果只论做工质量,恐怕景懿帝常用的都远远不及。
但再好的棋遇不到好的对手,也是无趣。
祝闻竹正疑惑他为何还不下,就听到宸王忽然道:“你好像对陛下很有敌意。”
这一问,属实是把祝闻竹问愣了。
他当然对陛下有敌意,宸王是争储的有力人选,而他又是宸王阵营的人,这样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宸王只是在测试他的忠诚?
可若真的疑心他的忠诚,以宸王的聪明才智,大有千百种试探的方法,还能不留任何痕迹,何必这么正大光明地揭露出来?
他一直没想到合适的答案,最后摸索着回答:“谈不上敌意,不过各为其主罢了。”
祝闻竹这话说得不留余地,但凡这里不是宸王府,或者宸王对他再多几分猜忌,那他今日所言就是真正地赌上了身家性命。
穆山显目光晦明难辨。
“景朝只有一位天子,你要效忠的人也只有一个,别再认错了人。”他收起桌上的棋子,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对于祝闻竹来说,却如同雷霆重击、当头棒喝。
子阙说景朝只有一位天子,让他不要认错人,那这个天子是谁,认错的又是谁?
那一瞬间,他忽然不敢往深处想。
祝闻竹很想拉住他再追问两句,然而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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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谢景伏在床头,断裂的空气卡在他的喉咙和咽鼻处,吐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身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到余光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靠了过来,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托了起来。
“喝药吧。”
喜公子戴着面具,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稳稳地托着巴掌大的药碗。不知为何,他今天声音比往日要沉些许。
谢景靠在他肩上,脖子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并不是这样不体面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天闭门不见大臣,这一病,几乎把他前段时间养的精血都亏空了,又变成了下不了床的病秧子。
“不想喝。”他低低地说,“苦。”
喜公子沉默片刻,竟然真的听他的话,把药碗搁下了。
谢景问:“你怎么不劝我喝药?”
喜公子答:“你不想喝就罢了,这味道我闻着也觉得苦。”
“太医说,不喝药就好不了。可是我不喝药,怎么好起来呢?”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好在喜公子还算有耐心,“那你要喝吗?”
谢景想了想,摇摇头。
“你让我靠一会儿吧。”他笑了笑,声音比流水声还要轻,“靠一会儿,我就有力气了。”
喜公子便调整了姿势,让他靠着更舒服些。未免受冻,又在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过了好一阵,穆山显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浅浅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他问。
谢景说:“因为觉得我活该。”
“为什么这样想?”
“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为他人劳心劳神至此,或许那人并不领情。”
“无愧于心便好,他人想法你不必介怀。”
“我对他并无愧疚,只是顾念着手足之情,不忍看他灾祸临头。可惜现在看来,我只为我自己感觉不值。你说我是不是——”
他咳了几声,感觉到喜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半晌,他才轻笑着补完后面那两个字。
“……活该?”
孟千舟这几日送来的折子倒是比从前还要勤快,言辞恳切,希望陛下准许他进宫。
别人都已经看出几分端倪,他又怎会全然不知?蜀桐背地里把孟千舟递来的折子撕得粉碎,一边哭一边大骂,可怜陛下养出一只白眼狼。
谢景心中倒是没有恨或痛,他已经习惯了。
这世间本来就是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孟千舟陪他走过一段路,走到尽头,便该散了。只是他有时候回头想想,也会觉得不值。
“你确实活该。”
出乎意料的,喜公子并没有安慰他。
谢景怔了怔,心里像是被刺扎了一样,孟千舟的背叛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喜公子这一句却扎得他心里一阵钝痛,好在眼泪没有流出来。
“倘若时光能倒转,你还是要为那个人劳心劳神一次。”喜公子平静无波道,“你明知道这不值,却还是要做,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没错。喜公子说得对,一点错都没有。
谢景扯了扯嘴角,预想这个笑一定很难看。他微微撑起身,想坐起来,但是喜公子按着他的肩,没有让他动。
“你不服气。”喜公子道。
“我没有不服气。”谢景用了些力气想把他推开,“你说得对,喜公子,我认错,我都认错。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颜色,比之前苍白吓人的模样要好许多。
可惜谢景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撼动半分。
等到他平静下来后,穆山显缓缓道:“我并没有说你错。”
谢景并不受用,他撇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你没说,但你是这个意思。”
“你做的事是不值,”穆山显道,“但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听到这句,谢景才慢慢抬起头。
喜公子一如既往地戴着那副面具,他看不清对方具体的五官,只能依照感觉描绘出他的形象。那副面具并不漂亮,甚至有些丑陋,但面具之下总是透着些许他难以抗拒的温柔。
那并不是烟波江南的柔情,而是一种厚重无言的力量。就好像他只要一出现在身边,所有事情都会游刃而解,是沉默的温柔。
“凡世哪有那么多规则。要论值不值,你我都只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活着才是最没有意义、最没有价值的事情。可你看,有多少人对长生趋之若鹜?又有多少人贪生怕死弃国守节?可见人都是趋于天性的。求生这件事本就无聊,若再不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