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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荇宫的主殿德麟殿是皇上宴请亲王和三品以上大臣的主殿,而三品以下官员和各府世子则连皇上面都见不到。

他们要先在泰和殿外听禅师诵经,为皇帝和黎民祈福,直至申时才能进入外殿等候开宴。

当秦修宁一迈入泰和殿立刻引来了全部人的目光。众人皆以为来的还是那位清冷寡言的秦王二子,没想到传言中已偷偷回京躲在家中闭门谢客的秦大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参加宫宴。

宫女引秦修宁落座,周围人带着探寻和好奇的目光皆微微颔首示意,转头便交头接耳起来。不肖片刻他当年的事迹就再一次传遍整个京城的各大豪门巨室。

秦修宁倒是对这些不以为意,既然决定来就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而且他怀揣醉翁之意,对周围不善的眼神置之不理。

很快金鼓喧阗,乐角齐鸣,宴席开始。

传菜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除了常规的御膳外,皇上还会赐膳。只听金碧辉煌的泰和殿内传菜官响亮嗓音此起彼伏。

“皇上赏碧螺银丝汤一例!”

“皇上赏芭蕉燕尾羹一例!”

“皇上赏天府鲟鱼一例!”

“皇上赏庆隆曲、踏燕舞一支!”

得了赏的各府世子眉飞色舞叩谢隆恩,没得赏的怅然若失,唯有秦修宁从始至终面色如常。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莺歌燕舞、珍馐贵飨上,而是每听到一声“皇上”都会不自觉浑身一凛。

终于熬到天色全暗,他才借口小解离席。

出了泰和殿向右,便是通往内殿的宫道。秦修宁贴墙疾步而行,极力避开巡守的卫兵。

宫宴有规矩离席不能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否则定会引起殿外守卫的注意。

他昨晚就偷偷来行宫探查过,拐过前面的弯就是德麟殿。

行宫的夜晚不像皇宫灯火通明,便于他的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忽然一队巡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要朝他这边走过来。

心跳随之加快,这里是皇帝所在的内殿,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旦被发现便以谋逆罪满门抄斩。

他一跃跨入一旁的石狮后,自宫墙一角攀翻上了屋顶。

月亮皎洁如玉,如一弯镰刀低低悬在宫檐上。

他沿屋脊疾步而行,直至再不能近。前面是金羽卫把守的德麟殿,那不是寻常的守卫,他没有十足的把握靠近而不被发现。

他矮身蛰伏在房上守株待兔。他只需看一眼,确认这是个极其愚蠢的想法就够了。

宫宴已经接近尾声,德麟殿的气氛才稍稍热络起来,毕竟朝中最近风声鹤唳,皇上面前谁也不敢放肆。

可是突然之间一声玉碎将气氛坠至冰窟,丝竹乐舞骤停,大殿内瞬间静得可怕。

群臣面色惊慌地放下酒杯,齐齐跪下山呼恕罪。

高座于殿堂之上的皇上面色苍白如纸,空握酒杯的手空悬着,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已经抽搐模糊,但仍尽力提高声音道,“众爱卿平身,朕只是高兴喝得有点多,不小心手抖了。皇叔不远万里从泾州赶来为朕庆贺生辰,怎可因为朕这点小毛病扫了皇叔的兴,众爱卿继续,朕稍稍休息后再回来同诸位喝酒饮乐。”

言罢,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在王庆的搀扶下走下了龙椅。

他在经过三皇叔翼亲王时微微侧头,看到满面焦容的老人醉意浓浓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咚地一声跪下叩首谢恩,目送皇上远去。

头痛来得毫无预兆,像是老天要让他高璟昀以这样残暴的方式开启他的二十七岁生涯。

从龙椅到殿外,明明不过数十米的距离,高璟昀像是走了好几年。

那些散落在这七年间破碎的画面如厉鬼般在脑中朝他尖啸。

高璟昀指尖因疼痛死死嵌入王庆的手臂,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可是王庆年迈这段路对他来说又何尝容易。

但是他们不能倒在大殿内,倒在群臣面前,高璟昀知道,王庆知道,守在门外的江浔之亦知道,这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

他后背冷汗浸透,终于迈出门槛的那一瞬,双腿再也撑不住虚软的身体,眼前白光倏然消失成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而潜伏在屋檐上的秦修宁终于等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险些晕倒的皇上被一步冲上来的金羽卫拦腰接住,横抱起大步迈向龙撵。

身手矫捷的护卫一身金甲,而怀中之人似一只受伤的小兽,戴着金黄玉冠的乌发垂在金甲臂弯,仰起的那张脸竟比天上皓月更加洁白。

借着灯火和月色,秦修宁看得再不能更分明了。

脑中轰然巨响,世间一切声音骤然消失。

咚,咚,咚。

只有沉重而清晰地心跳声震耳欲聋,仿若一个巨大屏障从天而降,将他与苍生万物阒然分隔。

只是在这无声无色的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苍白、脆弱、冷漠。

就像他无数次梦到的那样,冰冷、沉默地漂浮在泉水中。

是他。

关于这张脸的记忆如荒漠狂沙朝他席卷而来。

起初发现李未寻消失的愤怒很快褪去,变成了灼心烧肺的后悔和自责。

他后悔为何那日不等他醒来带他一起上山,明明那么不舍,明明那般不愿离开那温暖的身体。

再后来,后悔和自责变成了更深的害怕。他想了无数的籍口——他定是万不得已离开,他身无分文,不会武功,走不远的。

他疯了似的找了三天三夜,可他找不到。

活不见人,死未见尸。他只能猜他路上遇到坏人,已经不在人世。可这样的想法也并没有让他好受一分一毫。

深不见底的惶惧仍日日夜夜纠缠着他,直到某日大雪化尽,他无意找到了那枚他丢掉的官银。

那是他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唯一证明。

就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恨。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归因,就像五脏六腑,一下被填回腹中。尽管纠缠错位,但至少他能活。

独龙神母说得没错,原来恨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短短一瞥,秦修宁的心脏像被抽干了血液,干瘪得拽着周围的五脏六腑一同扭曲下坠,挤压着胸腔令他无法呼吸。

直到那明黄的轿顶在视线里模糊成一个光斑,一种隐秘的力量由体内腾然而生。

他突然想再看一眼。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才从房檐上爬起。但仅仅一息之间,他变成了一匹独狼,一匹猩红着双眼、蛰伏在屋脊之上的狼,借着月色向着他的猎物疾速潜行。

丝竹歌舞之声渐远,空寂黑暗的皇宫更显幽静。

护卫和太监脚步焦急慌乱,无暇去望头顶上那一轮明月。

狭长幽暗的宫道上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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