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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到回廊尽头,便明了了。
前方,是一片坟茔。
俗世道观,与修仙各派大有不同,其间道士,多是毫无修为,只讲究供神修心,所修者,却是心境与功德。
功德一事,自古多有争论,曾有修士认为,功德成仙亦有可为。
然而天元千万年,从未有功德成仙的先例。
便连各派祖师都有告诫,功德也不过是增加气运的途径罢了,没有道根者无法入道,其终究不过是轮回时的一场天道评判依据。
也因此,多有皇室贵族在道观中设置陵墓,只盼先祖能沾染功德,求个来世显赫。
祈雨观中的陵墓,想来自是大渝皇室之陵。
世间有鬼修,多是那些不肯入轮回的亡者灵魂,偶得缘法后汲取世间灵气而成。他们在三界中最为神秘,各派典籍少有记载。鬼修从未参与过天魔之争,也因数量稀少且多修为浅薄而不成气候。
既成鬼修,若不能修为入道,百年后,自当魂消魄散。
与功德成仙的缥缈传说一般,鬼修,从未出过成仙者。
然,万物有机缘。云乘从不认为,道根是成仙证神的唯一路引,没有出现过,只因时候未到。
他参悟苍生道与寂灭道,知晓一念生,一念灭,自然有一念回归初始,一念到达终点。
那片坟茔月下森然,修士眼中,依稀可见零星游荡的魂灵,却也有一分生者之气。
云乘想了想,隐去了身形。
他循着生气方向而去,穿过遮天的枯败槐树,便看到,白玉雕琢的碑陵前,有个身着素衣的男子。
此方陵墓所占之地极为广阔,碑陵之上,密密麻麻的刻着歌功颂德的字句。男子身前,更供奉着四个牌位,其中有三个写着字,第四个还未刻字。
这是为未亡之人准备的。
云乘以灵识相助,细细看去,那三个刻着字的牌位,其上分别是“景安光孝皇帝”,“昭德孝仁皇后”与“安仁太子”。
此处是谁的墓葬,一眼了然。
男子背对着云乘,衣着单薄,身姿傲然。
他执起一壶酒,洒了一半在地上,又仰起头,对着壶嘴,将另一半往灌入口中。
抬头间,男子露出半个侧脸,眉眼修长,倨傲邪魅中带着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脸上有泪痕,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却是哭过的。
饮尽壶中酒,男子似乎有些醉了,身形晃了晃,就势撑着手坐在了地上。
“皇兄,我很快便要来陪你了。”他声音清冷,也带着分醉意,更多的,似是茫然与歉疚。
“只是如今,我仍旧不知安儿是死是活,只怕到了地下,有愧于你。”
云乘微微蹙眉。
他未曾预料到,他竟这样见到了昭文帝。
他闭目感知,李陌尚在西边,离此处还远,也并没有折返来寻他的痕迹,稍稍放了些心。
寂寥的声音在空荡的墓地中响起,游走的魂灵似有所感,已有一团朦胧的光影漂浮而来,停在与男子不远的地方,好奇地偷听。
昭文帝又道:“皇嫂,我知你不喜我,我从未奢望过替代你,我只求能在皇兄身旁长眠,继续陪伴着他,便好的。”
那声音,说到后来越发低了,像是生怕被责怪。
“我从未害过安儿,你为何总是不信我 ”
他言语中的卑微与痛意,连旁观的魂灵亦为之动容。
魂灵并没有什么修为,连凝结形体也做不到,大约是可怜昭文帝,往他靠近了一些,许是想要拍拍他,灵体却徒然穿过人身,只惹得男子周身发冷,微微颤了颤。
倨傲之人放下尊严,对着亡者祈求的场景,亦让云乘起了恻隐之心。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在陵墓四周布下了诚心阵。
诚心阵中不可说谎,当年入门试炼之路上,秦贤便是以此阵考验弟子。
昭文帝虽看着情真意切,但既是帝王,谋虑自然深远。
人乃万物之灵,其之智谋,超乎修为年岁的界限,事关李陌,云乘不愿掉以轻心。
他知道李陌离开义安后曾经改名换姓,然而昭文帝的势力遍布渝国,他未必不知李陌就是前大渝太子李安仁,如若知道,也必然知晓李陌已入呈闲派,成为了修士。
他们自离州而来,便是在泰安运河上,也并未刻意隐瞒行踪,昭文帝若有心设计,每夜来此演上一场,李陌不免会被他蒙骗。
诚心阵可识破布阵者境界之下修士的谎言,对于凡人,却能引导他们倾诉内心。
果然,昭文帝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晃了晃脑袋,颤抖着抱起了景安帝的牌位。
云乘站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
此刻,昭文帝面上尽是脆弱,再没有半分傲然与威慑。
“皇兄,我找了安儿十一年,一无所获,他是真的死了么?”
“我与张赫定下此计,却还没有人打出他的旗帜,他是不是,回到你的身边了?”
“皇兄,瀚儿真的累了,你像小时候那样,抱抱瀚儿好不好。”
“皇兄 ”
已经够了。
云乘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险些失去李陌的自己。
这样的人,是不会伤害自己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的。
云乘看了眼身旁的魂灵,那魂灵仍在昭文帝身旁转着圈,似是急不可耐地想同他说话。
奈何它不过是个连鬼修之门都未踏入的寻常魂魄,并无与生人交流的办法。
在它身上,云乘察觉到一丝奇异的熟悉之感。他微微沉吟,轻轻抬手,将几缕蕴含着苍生道气息的灵气渡了过去。
那魂灵亦有所觉,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以表感谢,之后便静静停在碑陵旁,吸收起云乘赐予的灵气。
诚心阵既已起效,云乘也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实,正要撤阵现身,却猛然心头一跳。
他附着在李陌身上的道意,正迅速往此处赶来。
云乘不再理会昭文帝,御空而起,直奔李陌而去。
待他看到李陌时,李陌正板着脸,在回廊上飞奔。
他跑的实在太快,急促的脚步声犹如鼓点,连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子桑。”云乘落在他身前。
“乘儿?”李陌看见他,眼中暴戾之色似有平缓,皱着眉道:“我们快去陵墓,我看见皇 那人的亲卫守在外面,他就在观中。”
然而,他说完,云乘并没有动弹。
李陌急不可耐地去拽云乘的袖子,“我们快走啊。”
“子桑,”事情还未明晰,云乘斟酌着开口,“我有话同你说。”
“边走边说。”李陌拉着他往前走,却听身后传来云乘沉稳的声音。
“我便是从陵墓过来的。”
李陌脚下顿了顿。
“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父母陵前。”
李陌转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急道:“那你为何不赶走他?”
云乘微微摇头,看着李陌的双眼,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因奔跑而散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