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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淡的声音成为捶打耳膜的主调。
“非常遗憾,波伦兹子爵,您的……”
声音卡住了。
一个银灰色的色块接近了最前面的色块,他知道,那是在说悄悄话。
他的母亲就很爱和他说悄悄话,说一年里腰带已经加长三次的父亲又在夜晚偷偷喝加了三勺枫糖的甜水,说花园里的小松鼠总是折走她精心照料的花,说这个冬日带他去王城见他严肃的外公,说他如果能表现出天赋就很好,做个普通人也不错。每次他被母亲搂在怀里听了这些话都捂着嘴巴乐得像那只调皮的小松鼠,然而这两个卫兵之间的悄悄话显然并不会带给他这样的快乐。
两个色块轻轻地分开了,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的夫人被指通敌叛|国。”
少年信教者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宴会都不大乐意去、只喜欢坐在花园里画画的母亲会突然担负这样的罪名,后来他知道,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不到他的母亲身上也会落到任何一个刚好站在门口的人身上。
这是一场飞来横祸,起因是他的父亲拖延为敌对家族供养的一支天赋者小队提供补给的时间,那支小队的队长在与魔兽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后来这位队长成为了领地军队的“将军”,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一队普通士兵来他的家中杀死那个通敌叛|国的人。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很难去说直面魔兽孤立无援的天赋者损失更大,还是家中亲人遭遇疯狂变故的普通人类更加无辜。游星帝国的领民只知道每一刻都暗无天日,仿佛记载在泛黄书籍中的黑暗时代再临。
但那也只是仿佛,湮灭的时代难以复辟,神明的代行人手持永明灯、撕开了笼罩在游星帝国顶上的沉沉暮色。
教廷介入了这场混乱。
神父与修女在骑士的保护下在每一片混乱的领地中建立了以供被迫害者暂时栖身的教堂,主教携带者神明的意志奔波于领地中分裂的势力、对普通人类与天赋者分别进行安抚劝解,最终一点一点地协助各个领主重建新的秩序。
少年信教者那个时候依旧很小,小到刚刚展露出魔法天赋,小到在醉醺醺的父亲绝望地冲着他喊“你怎么会是杀死你母亲的天赋者呢”的时候只能僵在原地。穿着严肃的修女将他抱离疯狂的父亲,轻声安抚他,告诉他:“瑞文特小少爷,不要担心。你的父亲只是喝醉了,成为天赋者不是一件坏事,这也和波伦兹夫人的死没有关系。”
年仅六岁的瑞文特·波伦兹死死攥着修女的衣领,满含期待地说:“等父亲睡一觉一切就会好的对吗?”
“是的,”修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好起来了,新的秩序建立,神明的福祉洒向游星帝国,波伦兹子爵眼含泪水向自己的小儿子道歉,他们相拥在波伦兹夫人的画架旁边,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天赋者代表与身着贵族服饰的普通人类代表在神明的雕像前签字言和的那一天,痛失爱人的波伦兹子爵自杀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阵营与杀死自己无辜妻子的人冰释前嫌,无法接受轻飘飘一张带有教廷与王室标识的纸就能覆盖自己经受的苦痛,无法接受当初拖延天赋者补给的自己。他在书房的白色绒布上用殷弘的鲜血写——如果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经历这一切,那么请神明将我带回我的妻子身边。
波伦兹子爵或许如愿去往了波伦兹夫人的身边,被遗留在人世间的小瑞文特拒绝了想要收养自己的贵族亲戚,披着斗篷拉着那名严肃修女的手,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快七年的家。
衰败的花园,爬上青褐藤蔓的石墙,腐朽的画架再也迎不来绿眼睛的女主人,三楼的窗户旁再也不会站着满目温柔的子爵大人。
小瑞文特已经流不出眼泪,他握紧修女干燥温暖的手,就像握住了带来和平的教廷。教廷能够救赎千千万万的人,也应当带他脱离无边无际的痛苦。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嘶哑着问:“薇尔,我的父母会去往神明的身边吗?”
此刻严肃的修女注视着天边飞过的一只飞鸟,它的尾巴尖尖的、实在很长,乍一看就像书籍中龙的影子。她一边想那个孩子驯服的龙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一边回答道:“会的。”
她说:“神明大人博爱又宽宏,他们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神明博爱又宽宏,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瑞文特垂着眼睛咬了咬牙,最后看了界限上一黑一银两名卫兵。
神明博爱又宽弘,我一定要帮助祂得偿所愿。
瑞文特攥着手中的钢制镐低下了头,完美错过银甲卫兵状似不经意间投过来的一眼。
再次重申,弗朗西斯民风彪悍,在田里耕作的普通领民都敢举着锄头与魔兽对战,能够进入护卫军的也绝无可能是什么庸碌之辈,比如这位曾经在北边境线上临时编入过侦察队的银甲卫兵。
他一开始就察觉了瑞文特隐秘的视线,并且在瑞文特垂下头后满怀愤怒地用脚尖撩起一块石头踢向了什么都没发现的黑甲卫兵——往那边看什么看,这边有犯人看了你八百遍了你都没发现,亲卫军养的都是群干什么吃的?!
黑甲卫兵警惕地握紧了剑柄,在发现这枚石子是被自己的队友踢过来时他的情绪演变为了愤怒,然后又在护卫军卫兵更加愤怒的眼神前转化为了茫然——他干什么了吗?为什么这个护卫军士兵刚刚还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却一副自己干了十恶不赦的大事的模样?
银甲卫兵蓬勃的怒气终止于看上去有点委屈的黑甲卫兵。弗朗西斯的天赋者绝大部分都是在□□力量方面见长的剑士,亲卫军营为所属卫兵提供的盔甲本就比寻常的厚重,恰巧这位黑甲卫兵隶属于盾骑士赫伯特队长,本身就是要站在战场前线抵挡正面攻击的,盔甲的厚度就更为可观。
简单地来说,人不一定有多魁梧,但看上去就是好大一坨。
黑黢黢的好大一坨,偏偏裸露的眼睛茫然又委屈,看上去特别可怜。
银甲卫兵的良心短暂地痛了一下,他不得不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是抡起重剑能打两个自己的天赋者,这才勉强从愧疚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深呼吸了两下,朝着一旁的少年信教者扬了扬下巴。
黑甲卫兵一怔,眼神轻轻地飘向少年信教者。
这名少年信教者他有印象,斯科皮队长身旁的白袍人某次路过时随口说了一句弗瑞兹地下岩洞中的少年信教者有点特殊,护卫军卫兵听了可能只是多留意两眼,但亲卫军士兵不一样,他们的军营就修在领主城堡的侧边,他们还不能知道经常跟着大少爷来到军营、又与西西莉亚·洛浦队长关系十分良好的小少爷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