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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呢?有人知道吗?有没有人能告诉他?

里三层外三层的虾群不回答,嬉戏的企鹅没理他,鲸群又远了,沉默的海水也不晓得。唯独冰原仍在,囚住他稚嫩的、还未发芽就已死去的心。

*

少年感到无趣,难得闭上眼睛睡了觉,却翻来覆去做着噩梦。

一会儿梦到季辞和许游,一会儿是埃隆。他们把他抱在怀中疼惜地哄,筑好甜蜜安全的梦;又突然伸出双手扼住他的喉咙,要他顷刻灰飞烟灭。

他猛地醒来,失魂落魄地望着四周无情的冰川,意识到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自己———彻底的。

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有人会爱他。

好冷。

有没有人救救他?

谁———谁来救救他———

喀嚓。

向来纹丝不动的冰层忽然出现了裂缝。就像他当初诞生于世一样,纹路之中,新的命运降临。

冰山下面是很黑的,不透光,这时候突兀出现亮,刺得他眼睛酸痛。可惜在海里是不能流泪的。

少年费劲地睁开眼,看清来客后愣住了。

“爸爸……”

将他推下悬崖的人,如今又在层叠的冻点之下握住他的双手。

水里不能掉眼泪,幸好,也不能说话。所以他的心声,不会泄露给任何人。

*

身为一头巨龙,许游对于进入冰原这件事简直是全身心的抗拒,去一趟能要了半截命。但没办法,为了他的宝贝儿,天上下刀子也得敞开怀抱接着。

现在许游窝在严严实实的科考站房子里(没错,这群精英人类哪里想得到,领头的那一个也是龙类),恨不得把所有防寒服都穿身上,才能缓解刚才深入零下几十度海水和冰层的锥心之寒。

对面的小少年却只披着薄毯,连件衣服都没,抱着茶杯,热气袅袅上升,在眼前旋散开来。许游看不见他的表情。

人类的皮肤在冻伤后会显出血管的红,但虬不一样,虬变得……透明。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少年被「打捞」出冰山后就一直缄默,低着头发呆,目光失焦。许游耐心地等待,并不急着告知来意,也不忍心说,我救你,是为了要你的命。

他们的关系实际上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

一切的最开始,簌簌的到来是为了用银焰花救许游;

后来龙崽出生,一大一小对彼此的感情,都是以季辞为中转站的爱屋及乌;

季辞出了事,许游在挣扎后选择用簌簌去交换;

现在,仍旧因为季辞,他再寻了个底朝天,找到躲在这里的虬,要他的骨去救季辞。

许游六百多岁了,谨小慎微,没给自己留下过后代,也是头一回做父亲。他当然清楚自己做得非常不好,值得一个负面典型。可已成定局,更改不了。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那样做。

*

“爸爸……”少年悄声开口,颤巍巍的,被冰水浣出一层同真实年龄相符的稚嫩与委屈,“当初为什么要送走我?”

饶是许游,在被问到这个问题也鼻头一酸。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他爱的只有季辞,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

然而这句话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毫不迟疑、坚定地说出,除了被这份百分之百爱意所牺牲掉的无辜的孩子面前。

许游沉声道:“原本打算把小辞送到家后,我就返回去救你。那时候埃隆还没多大本事,我自己估量没问题。但后来出了些差错,而且他对你也很……”

不用他说,少年也知道后一位监护人对自己有多好。他们是两株暗夜滋长的藤蔓,是彼此赖以生存的养分,只有互相倚靠才能活下去。

许游正是发现了他们这种特殊到有几分变态的依存关系,才判定簌簌,不,那时已经是耶利米了,不再适合跟自己回去。

“要恨就恨我吧,你不要怪小辞。”许游说,“他没有同意———他根本不知道,我会把你送给埃隆,也一直坚持让我带你回来。他很爱你,真的。他从来没有要放弃你。”

突如其来的剖白击穿了孩子的心,少年扬起脸,泪珠扑簌簌掉下来:“可我……我伤害了他……伤害了你们……”

他仍能记得当日从月亮下带走城堡里的季辞,后者毫无抵抗之意的顺从;记得他要与自己同归于尽时的视死如归。

在那哀伤的神色之下,仿还是能看到当初那个因为思念妈妈而哭泣的小男孩。许游心痛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耶利米不是季辞,他做不了什么,除了走过去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像在对一个很年幼、很年幼的小孩子。

也的确是。

毕竟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耶利米很快调整过来情绪,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擦掉眼泪,再开口已经冷静了下来:“爸爸,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要能救妈妈。”

真到这个时刻,许游反而更加难以启齿:“是有办法。”

小孩眼睛一亮。

“也唯独你做得到。”

*

所谓虬骨,并非想象中由有机无机物组成的骨头,甚至连形状都和传统定义中的骨头毫无关系。如果要一个形象的描述,它更像一颗心脏。

透明的,玲珑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心脏,被淡淡的光晕所包裹,即便脱离了原主,依旧倔强地跳动着,显出勃勃生机。

许游有点儿不敢触碰,迟疑道:“你把这个给我,会死吗?”

少年浅浅一笑:“放心吧,爸爸,它不是我的心脏,有点儿像是不是?但它不是的,它是我的肋骨。”他的表情有几分落寞,“就是我再也不能飞,不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告诉许游的是,肋骨尽管不像心脏那样定生死,但再过几小时后,他便会陷入沉睡,且没有时限。也许在下一只虬诞生时结束长眠,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对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了,若这样的付出能换回季辞,就当是他对母亲的赎罪。

许游的心思全在虬骨上,没留意小孩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玲珑心装起来。这是能唤回小辞的最后机会吗?有了它,他们是否就能长相厮守?

他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问少年:“你想留在这里帮他们做做事情吗?领头的那个是A级,很好说话。其他人类也不难相处,你在这儿,他们……”

少年摇摇头。

他此刻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冰川和寒流中,远离一切需要同情感打交道的地方。极寒比人心更好适应。

许游望着他坚定的神色,想起自己那位在岩洞里「归一」的祖母。每条龙性格不同,最终选择的方式也大相径庭。有人想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有人想就此止步。

他不会去干涉别人,哪怕曾经是自己的孩子。

许游点点头。他们一同走出温暖的房间。

*

冰原上的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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