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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从风衣的内袋中拿出一张纸条,踌躇片刻,绕到床头,递到主人手中,全程都垂着眼睛。

季辞接过来,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笑道:“怎么不敢看我?”

“……”他没办法———他要怎么解释呢,哪怕几百年的服侍与追随间已经见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每一次他看见刚入睡或醒来的先生时,都有怪诞的罪恶感。

如同不知情的凡人窥探到神明的秘辛,犯下罪无可赦的僭越。

尽管低着头,却好像冷汗都要下来了。季淳知他脸皮薄,孩子们总是这个样子,经不起几句玩笑;弯弯嘴角,不再打趣,展开纸条。

纸条上铅笔写得很轻,笔迹杂乱,需要花一点功夫才能辨认出来。

【埃隆】

——一个名字。

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季淳蹙眉。

已经两年了,那些匿于黑暗中的蝼蚁不仅没有放弃,反而愈发猖狂,随时可能冲破防线。他必须比过去几世纪中应对任何一次危机都更重视。

今非昔比,家里有了崽崽。那是他们的软肋,他的心脏。

连日侦查有所进展,但微乎其微。这个名字后背究竟藏着什么,还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开展层叠连环的杀机。

而他会将它完全斩断。

季淳捏了捏鼻梁:“你去见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霖泽。”

“是。”

“两件事。一个是提醒他最近多加小心,务必抽空陪在崽崽身边;如果需要离开,立刻告知。另一件……下个周末,让他带崽崽出去转转。”

他的眼神变得渺远了些。

“我要带悦栀和越彭去祭奠家姐。”

有风进来,蜡烛上的火焰狂乱地摇晃起来,几乎要接触到帷幔上的纱。在火舌舔舐上的前一秒,蓦地熄灭。

*

高三的学习任务愈发繁重,季辞已经有一周没回家了。他想好了志愿,考本市的大学。虽然以他的成绩可以随便挑最好的,但他不想离家太远。

为了上学方便,许游给他在学校门口买了间公寓,只跟了两个保姆,兄姐有空去看看他,有时候许游也会来,但并不留下过夜。

这周不太顺,季辞心情不佳,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想回森林和城堡、和家人待在一块儿,结果加西亚没出现,许游半路拦下,说要带他出去郊游散散心。

“去哪儿?”

“你想去哪里?”

“没什么想去的。”

对于毕业班的学生来说,高考结束之前哪里都是不快活的。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打响之前,时时在战斗,处处是战场。

但他头晕脑胀太久了,确实亟需呼吸新鲜空气,「没什么想去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去哪儿都行」。

于是六百岁的许游老当益壮,带他去爬山。

只有他们两个。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季辞就不爱和许游独处了。不是因为感觉不好,恰恰相反,就是二人世界的气氛太和谐太美妙,总让他产生约会的错觉。

他明年就十八岁了,按照人类的法则正式成年,可以尽情享受世间一切情和爱。

可那又有什么差别,许游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

就算他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哪怕一百岁,在巨龙的眼中也只是个娇嫩的小婴儿罢了。

想起这个就泄气,少年慢吞吞跟在成年人后头,脚步愈发沉重。本来体力就不可能跟得上龙类,耽于学习疏于锻炼身体素质又有下降,还没爬到半山腰就已经气喘吁吁。

许游笑他:“年纪轻轻的,还没我腿脚好?”

季辞剜他一眼,不说哈。

许游伸手:“来,借你点力。”

这下季辞是真的有点儿冒火———这个大笨蛋究竟知不知道两个(准)成年人间的「牵手」意味着什么啊!

他气呼呼地加快脚步,一口气超过许游,还越走越快,铆足了劲要离这家伙远点。

被定性为榆木脑袋的成年龙被突如其来的怒意丢在后面,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又错哪儿了,只能重新赶上去:“哎,小辞,等等我!又气什么呀?”

说什么季辞都不理他。

许游调整方案,更换称呼:“崽崽?”

“……”

“辞辞?”

“……”

“宝贝儿?”

季辞决定在心里给他画了一个大大大的叉。

*

最后还是拧巴着和解了。

两人并排坐在山巅的草地上,一览众山小。

尽管都是树,这儿和他居住的郁郁葱葱的森林不同,云雾缭绕半空,只能看见冒出的几座山尖尖,米粒大小的行人走在栈道上,踏云乘雾,宛若仙境。

离他们不远有对情侣靠在一块自拍,摆出各种亲密的动作。拍到满意的照片开心地对视,还会甜蜜地亲一下彼此。

季辞看得出神,心脏忍不住跟着下坠。

以后,他也会有一个不知名的伴侣陪在身边吗?

如果不是许游———不,肯定不是许游;那么其他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区别吗?

他还能够把爱意分给其他人吗?

许游见他发呆,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刚想说什么,被抢白。

少年直直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许老板纵横龙、人两届数百年,打过交道的俊男靓女无数,贴上来的桃花多到可以下成一场又一场花瓣雨;但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本人不仅一个承认过的伴侣都没有,连露水情缘也少之又少,既花又和尚。

许游一愣,刚才还想问问这小孩是不是到了思春期呢,竟然被反将一军。

“恋爱?感觉不是很有意思啊。”男人托着下巴,“要被人管着,得时时刻刻考虑另一个人的情绪、想法,要负责,要忠诚,要承诺,要誓言,要说什么「一辈子」和「永远」——想想就很累。”

他丝毫没意识到,抱怨的这一堆,自己早就为季辞做到了每一条。

男孩听着,目光从那对情侣移到山下浮动的苍败云层,没做声。

恋爱对许游来说,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

问题是季辞先抛出来的,回答完了又只剩寂静的空白。青春期嘛,总是会有点小脾气,许游习惯了,漫不经心神游片刻,再落回到旁边人身上。

少年的侧脸轮廓清秀,五官有种含苞待放的漂亮,长高了许多,肩宽了一些,背总挺得笔直。还有点儿单薄,但足够坚韧,只有那带着隐隐怒意、但还是软软的一瞥,还有三岁时任性的小模样。

不知不觉,就快成年了。声音里也多了些酝酿的赞叹。

“你都17岁了,长大好快。”

许游感慨着,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少年早有预感似的偏开,躲过他的爪子。

许游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笑。然后两个人又一同默契地沉默,享受着清爽的风和繁华尘世难得停滞的时间与彼此的陪伴。

季辞非常喜欢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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