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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中一间不知位于何处的幽暗地窖内。
玉姝正倚墙歪坐着,只见她双手双脚俱被麻绳捆住,嘴里也塞着防止喊叫的布团,纤细的皓腕因为绳索摩擦已经浮现出两道红痕,青丝凌乱,衣衫脏污,其形容狼狈,足以想见她被掳走时的凶险。
但即便如此,她眉眼间依旧没有丝毫惶恐,只是阖目养神。门外时不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说话声,忽听嘎吱一下,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玉姝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犹豫片刻,睁开眼睛。
来人停在她面前,似乎在看她,忽然,那人嗤的一笑:
“好一个难得的美人,摄政王还真是好福气。”
玉姝听了,不禁浑身一震,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这是一个年轻男子,与他那过于高大的身躯比起来,他身上最先夺人眼目的,却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仿佛最上好的蓝宝镶嵌在他深深的眼窝中,光晕流转,灿然瑰丽,说话间,他眉梢轻挑,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却一点也没透进他的眼睛里,见玉姝怔了怔,他俯下身来:
“怎么,我的南语说得很奇怪?”
……果然,他不是大梁人,只有北边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才会将大梁话称作“南语”。
这男子的官话虽还带着几分口音,但与他的同族相比,显然已经足够优秀。自打被那群人掳走,玉姝便没有听懂过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他们身上虽穿着梁人服饰,但一个个高鼻深目,身材魁梧,在玉姝的印象中,这是乌瑟人才有的长相,是以当时她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恐怕此次她是凶多吉少了。
天下人人皆知,乌瑟早已在八年前被大梁一举覆灭,只剩下一些残部流离四散,之前虽再次犯边,但又被叶承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原本的领土被划入大梁版图,如今早已成了大梁治下。他们残余的老弱妇孺被朝廷勒令南迁,离开故国,永不可北归。
至于当时在那场大战中的十万乌瑟青壮,更是尽数被坑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玉姝的丈夫,彼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
——这般血海深仇,可谓不共戴天,既是他们掳走玉姝,其目的当然不可能是外界如今流传的勒索钱财,亦比朝中的明争暗斗要凶险十倍百倍。
若他们是以玉姝要挟周景宵,她还可再多活几日,若单纯只是要杀了她来泄愤,恐怕她就连死法也会十分凄惨。
想到此处,玉姝的眼睫不由又颤了颤。但她面上依旧没有露出一分惶色,听到这乌瑟男子的问题,只是将眼帘又垂了下去。
那男子“哦”了一声,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一拍掌,道:
“我倒忘了,你还不能说话。”说着,便将玉姝口中布团取了出来。
动作间,他的手指划过少女细嫩的脸颊,玉姝不禁一僵,连头发丝儿都绷紧了。那男子忽的微微一笑:
“你怕我强暴你?”
原来不知不觉,他的面容已距离玉姝只有几指宽的距离,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际,虽是温热的,却教她浑身发冷。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个法子,也不能激怒他……
灵光一闪间,玉姝忙道:“你不会。”
“哦,为什么?”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喝水,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只见她抬起眼帘,笃定地道:
“若你有心折辱我,早就动手了,况且没有人会在强暴之前还通知对方,我相信你不会这般无聊。”
话音方落,那男子便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高声道:
“有趣,真真是有趣……”
玉姝方放下一半的心,突然,他的手斜刺里伸出,重重捏住她的下巴,迫令她抬起脸: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花言巧语的南人!你跟他还真是一个德行。”
……他?
心念一动,只听男子冷声道:“求我。”
“跪下来,像条狗一样的求我,我就放你一马。否则,外头我还有几百个弟兄,已经半年多没尝过女人味了。”
“摄政王妃,啧……就是没轮到上你的机会,在旁边看着你被强奸想必也是很有趣的,瞧你的身子骨这般娇弱,不知一晚上能伺候几个男人?”
说着,他的手指逐渐收紧,玉姝只觉下半张脸已然痛得发麻。
烛光之下,男人的蓝眸如同两泊深涧,视线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逡巡,但奇怪的是,虽然说着露骨下流的言辞,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淫邪,仿佛一柄雪亮冰冷的利刃,要将她的皮肉都剥开。
濒死之人
玉姝此时方才恍然,此人不可轻视,心中霎时闪过后悔,男人又道:
“求我。”
她抿紧唇,咬牙忍受着颊上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玉姝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开口求他?
先不提她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受此侮辱,就算她屈身逢迎,难道此人就会说话算数?
突然,大手往下,落在了她的咽喉上。
玉姝浑身一凛,只见男人咧开嘴,一点一点地翘起唇角。与此同时,他的手再次开始收紧,只不过这次被他重重扼住的,是少女纤细的脖颈。
“我再说一遍,跪下来,求,我。”
“你放心,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再不碰你一根手指头。只是摇尾乞怜而已,你们南人不是最擅长这个吗,嗯?”
“你又是个女子,就算软弱些,谁都不会怪你。你若答应,就眨眼,若是不答应……”
一面说,他的手掌越捏越紧,玉姝起初还极力维持着镇定,此时已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命挣扎踢蹬起来。
只见她额上大汗淋漓,双眼逐渐充血,连被捆于背后的手也不停在地上抓挠,与此同时,她的喉间发出濒死之人的嗬嗬声,但无论她如何挣扎,男人的手掌还是纹丝不动。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确实不想强暴她,他只是想看到她痛哭流涕的丑态罢了。
因为她是个南人,她是摄政王妃,羞辱了她,就如同羞辱周景宵,羞辱大梁。
或许她过于镇定的态度也愈发激怒了他,待她试图以言语来试探他时,更是火上浇油。而正如他许诺的,只要玉姝肯开口求饶,他应该就会放过她了,毕竟他们费尽手段掳她来此,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她死去。
刹那间,玉姝脑中闪过诸般念头,她眸光忽的一闪,一咬牙,便朝自己舌上用力咬去。
男人几乎是立时便察觉到了,脸色顿变,忙松开她的脖子,用力捏住她两腮。此时她的贝齿已磕在舌尖上,鲜血迸射,竟直溅到了他脸上。少女连声呛咳起来,咳了许久,方才渐渐平静,凌乱的发丝从她颊边披落,她抬起眼,沙声道:
“不巧,我偏偏是那个不会摇尾乞怜的。”
“你!”
当下男人登时勃然大怒,正欲再次上前,只见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不知和他用乌瑟语说了些什么,男人的俊脸愈发阴沉。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时不时地,那大汉的视线便落在玉姝身上。玉姝下意识蜷紧了身子,想将自己在方才挣扎时裸露出来的肌肤都藏好。
忽见那男人冷厉地瞥了大汉一眼,大汉忙讪讪移开目光。他又朝门外吩咐了一声,一人进来,手中却捧着笔墨纸砚,男人示意手下将笔墨放在玉姝面前,道:
“写罢。”
玉姝抬眸,道:“……写什么?”
他嗤笑道:“自然是写信,要你的好夫君快些来救你。”
玉姝早已料到,毕竟这伙人将他掳走,若想借她要挟周景宵,没有凭证也是不行的。而这凭证自然以她亲笔写的求救信最佳,不仅可以取信于周景宵,还能乱其心智,岂不是一举两得?
正因如此,她便愈发不可能写这封信。
此时她心中已存死志,她相信周景宵一定会来救自己,但她也不会将他拖入陷阱之中。明知此处有诈却还写信给他求救,岂不是害了他?因此她复又垂下眼帘,别过脸,竟恍若未闻。
男人见状,神色越发冰冷,又道:“你写不写?”
玉姝不答,左右她已经是激怒他了,不如来的彻底些。况且她也不是一味莽撞,从此人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会威胁她,羞辱她,但绝不会杀她,否则方才就不会阻止她咬舌自尽了。
因是低垂着头,因此玉姝并未瞧见,那大汉原本抱臂站在一旁,此时脸上露出万分诧异的神色,用乌瑟语对男子道:
“涅古,这小娘们真的是南人?不是说南边的女人被人瞧一眼就会哭,碰一碰都要寻死的,瞧她这般烈性,倒比咱们乌瑟女子还要狠呢。”
涅古原本便觉莫名烦躁,闻言不由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忽听他厉声道:
“拿刀,把她的右手给我砍下来!”
说着,改用大梁语对玉姝冷冷一笑:“不写也无妨,你的手,想必更能取信你夫君。”
逃过一劫
玉姝闻言,登时大惊。
是了……为了要挟周景宵,这伙人确实不能杀她,但砍下她的手,却是不会取她性命的。想必若周景宵亲眼目睹妻子的右手,其中的痛彻心扉更是会令他方寸大乱……
而她如果失去了右手,从此以后,她……
终于,她面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害怕,极力维持的镇定摇摇欲坠,即便是方才差点要被掐死她都没有慌乱,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无疑是眼下这般的折磨。
只见少女眼中泪光一闪,忙咬紧腮帮子,似乎在强令自己不要哭出来,涅古见状,不知为何,竟更觉烦躁起来,但又有一种莫名畅快。
他就知道……这女人怎么可能真的不怕?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便不快,她一举一动,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姓周的那么像!
该说不愧是夫妻吗?所以,他一定要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服软,她越是倔强,他便越要她低头!
当下他便又冷冷一笑,故意道:
“怕了?”
“怕,就给我乖乖写信,否则……”
一语未了,雪亮的尖刀已经抵在了玉姝的手腕上。少女浑身发颤,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再看她脸色雪白,唇边还有一丝殷红血痕,涅古忽然便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而即便如此,她却还是紧咬着嘴唇,不肯拿起手边的笔,涅古只觉一腔无名怒火直涌上来,道:“给我……”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急道:
“少,少主!外头,外头满大街,全贴着这个!”
玉姝听不懂他们说的乌瑟语,只见那人把一张纸呈给乌瑟,借着烛光透过来的字迹,她看到那上头全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乌瑟文。
但奇怪的是,纸上的笔迹银钩铁画、矫若游龙,竟是周景宵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精通乌瑟文……
而那笔迹显然是用雕版拓了临时印制出来的,还有着浓郁的松油味,只见涅古越看,脸色便越铁青,到最后他双手直颤,抓住那张纸嗤啦一声撕得粉碎,又冷冷看了玉姝一眼,方才带着人快步离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都消失了,玉姝方才软倒下去。
她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对方不再砍她的手,恐怕是因为那张纸上写的内容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心中不免又觉悲戚又觉得感动——
她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她的,只是今日一别,却不知日后还能否相见。
想到此处,那眼圈儿也全红了。但因怕那群人监视她,不愿在他们面前示弱,便忙忍住,连泪水都不肯流出来。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又饿又累,不知不觉,玉姝便昏睡了过去,与此同时,城西一座隐蔽的寺庙内。
东厢一间小小静室,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趺坐于榻,只见她身上穿着服制奇特的粗布麻衣,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但手里捏着的却不是念珠犍椎,而是一只古朴铜杖,杖身上刻着展翅欲飞的苍鹰。
周景宵方一从静室里出来,守在门外的几个心腹忙迎上去,道:
“王爷,已将那些信贴在京中各处大街小巷了,只要贼人没有出城,必然会看到王爷的信。”
周景宵微微颔首,神色冷郁沉静,心腹见状,忙小心翼翼劝道:
“王爷放心,王妃一出事,京中所有城门就已关锁,这几日未曾放出一个可疑之人出去,只要咱们挨家挨户地搜查,贼人插翅也难逃!”
众人听闻,忙也纷纷跟着劝慰,不过众人其实也都心知肚明,能不能找到玉姝不是目今最要紧的,而是在他们搜寻的这段时间,玉姝能不能毫发无伤。
那群乌瑟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王妃一介弱质女流,且听说又生得极美……当然,这些话众人就是打死也不敢在周景宵面前说,想到此处,其中有一人担忧道:
“王爷,虽说这女子是乌瑟的大司祭,但当年她帮王爷劝说乌瑟残部南迁,又叫众人放下成见,安心生活,早已被那群流亡在外的贼人视作叛徒,她的性命安危,那贼子真的会在乎?”
原来那静室中的女子竟也是乌瑟人,乌瑟人逐水草而居,视长生天为神明,他们之中侍奉长生天的圣徒被称为大司祭,在乌瑟人心中亦如神一般。
挚爱惨死
当年周景宵坑杀十万乌瑟士卒后,强令剩下的老弱妇孺离开故土,去大梁的南面垦荒。那些乌瑟人如何肯愿意?虽早已无力反抗,但七八岁的孩子都会拿起羊叉来,誓要与梁人一决生死。
为安抚他们,周景宵不得不请这女子出面劝说。也不知他二人谈了些什么,那女子虽为乌瑟的大司祭,却劝说乌瑟人归顺大梁,离开北国,去往他乡。
其后又经历诸多波折,整整五十万乌瑟人在经历数年的时光后,终于全数南迁。除了小部分流亡在外的残部,北国的草原再也不属于乌瑟,而那些南下垦荒的乌瑟旧部,除了长相,如今大部分也都与梁人无异了。
至于这女子则是名为隐居实则软禁地在此处居住了多年,她依旧被众多乌瑟人奉为神明,因此朝廷自然不可能允许她在出现在人前。
而流亡的乌瑟残部因为她的劝说之举,则视她为背离故国的叛徒,听说有些乌瑟人对她的恨,甚至不亚于恨周景宵。
此时听到心腹的疑虑,周景宵沉默片刻,方道:
“乌瑟人信奉长生天,也把统领乌瑟的王室视作神裔。是以王室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孩子抛弃凡俗,将终生都献给长生天。”
说到此处,众人已然明白,道:“这女子,莫非竟曾经是王室公主?”
“难怪……那贼人涅古是蛮王幼孙,这女子想必是他亲姐姐。”
血脉亲情,自然无法置之不理。所以周景宵才用乌瑟文写了一封威胁信,直接告诉涅古,若他敢动玉姝一根毫毛,第二天他就会看到这女子的脑袋挂在大正门上。
他相信涅古明白自己说得出做得到,战场之前兵戎相见时,他亲眼目睹自己斩断他兄长的咽喉,斩断他父亲的咽喉,一刀砍下了蛮王的头。
他所有的亲人都死在了自己手上,而这女子,是涅古在世上唯一的至亲了。除非……他还认自己这个表兄。
不知不觉,男人的唇边竟浮现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容便如泥塑木雕一般。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当蛮王、当外祖父圆睁着双目倒在自己面前时,他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头一身,那血是温热的,和自己身体里相同的血……
“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你一生所爱之人必会惨死,至亲皆亡,骨血断绝,因为你,他们连死也不能瞑目!”
“你将永生永世身处修罗地狱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哈!……用你的一辈子来赎罪罢!!!”
……
到了三更时分,忽的下起雨来。
玉姝从雨声中被惊醒,虽隔着厚厚的墙壁,但耳边依旧如有擂鼓一般,滂沱大雨将整座京城淹没在水幕之中,无疑也增加了这伙乌瑟人躲藏的难度。
这几日里,这群乌瑟人带着她至少转移了四处地方,每到一处,他们至多不过停留两天,便会匆匆离开。
在最开始的那个地窖里,玉姝还呆了有三日,到了昨晚的那间屋子,她尚未睡着便被人拽起来,急急塞进马车里,又冒着大雨急急离开。
她看的出来,涅古——就是那个蓝眼男子,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急迫了。
他的脸色每日都是铁青的,起初还会时不时来讽刺威胁玉姝两句,这几日却是行色匆匆,整夜整夜地与他的那帮弟兄聚在一起不知商讨些什么,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理会玉姝。
玉姝能够猜到,想必是搜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能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偏生涅古不知在顾忌着什么,也不能伤害玉姝,如今他便如同一头困兽,四周的围栏渐渐朝他收拢,或早或晚,终究要将他困死在里头。
玉姝心里自是又喜又忧,喜的便是自己性命得保,忧的却是涅古被逼到绝境时,或许会玉石俱焚。
他与周景宵的深仇大恨是绝然不可能解开的,在被掳走的次日,他们打发了一个小男孩儿来照管玉姝,也是就近监视她的意思。那小男孩儿如今不过才八九岁,一开始虽对玉姝警惕的很,经过一段时日也渐渐放下戒心,肯和玉姝说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从他的口中,玉姝知道了蓝眼男子的名姓,知道他原来是乌瑟王室后裔,当年侥幸逃出,这么多年一直流亡在外。
而他所有的亲族都死在了八年前的那场大战中,男子自是血溅疆场,女子幼童因出身王室亦不能如平民百姓一般幸免,包括涅古五岁的小侄儿、三岁的小侄女儿……连尸首都未曾留下。
饮鸩止渴
一开始玉姝原是十分痛恨涅古的,及至后来,竟有些理解他。
前十年的荣华富贵,后十年的颠沛流离,前十年的父慈母爱,后十年的至亲惨死,若异位而处,她或许会比涅古更加残忍疯狂。
但无论如何,他恨的是周景宵,即便玉姝再理解他、同情他,也绝不可能帮他。正如周景宵作为大梁的臣民,在战场上杀死了那么多乌瑟人,而他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一时那雨越下越大,玉姝听着雨声,又渐渐睡了过去。
忽然外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再次被拽起来,又匆匆塞进一辆马车里。这一次马车走了很久,因为马车的四壁都有厚厚帘幕遮掩,玉姝也只能判断他们先是向西,继而又向南,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往北去。
一路上直行了两个多时辰,她方才被拽下马车。和之前众人藏身的或是破旧小院或是陈旧道观不一样,这里竟然是一座十分精致的花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
玉姝不免起疑,不等她再观察几眼,她已经推搡进房里。
这屋子亦装饰得十分华丽,不是豪门高户绝然供给不起,她心中立时便有了猜测——其实在她被从香山寺掳走时,她便有所怀疑了。
她身边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涅古等人是如何得知护卫巡视的漏洞,又是如何潜进门禁森严的香山寺的?
他们是乌瑟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长相又那般扎眼,玉姝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明他们或许有内应。
如今看来,这内鬼的地位还颇高,又想到如今朝中两党争斗得愈发激烈,虽然玉姝不欲用恶意揣测他人,却也只能怀疑到太后身上。
果不其然,到了这里后,众人脸上的神色愈发阴郁,玉姝还听到那大汉和涅古吵了起来,这几日她也从小男孩儿那里学了一些简单的乌瑟语,只听他们争吵间在说——
“南人”、“狡猾”、“借刀”、“不能相信”等语。
恐怕涅古一开始不想借助南人的力量,毕竟若受制于人,他们的性命也只在旁人一念之间。但周景宵搜捕得越来越厉害,他们能躲藏的地方也越来越少,走投无路之际,只能饮鸩止渴。
之后数日,他们便在此处蛰伏下来,不再东躲西藏,与此同时,京中诸多搜捕他们的人等忽然发现,这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竟再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原本众人已经循着那些线索快要将他们找到,可此时这般人间蒸发,登时让众人一筹莫展。
周景宵已经连着数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两个孩子被他想尽办法哄骗去了秦家,如今虽对玉姝失踪一事一无所知,但每日都要哭闹着见娘亲。程海又卧病在床,病情也愈发严重……
短短十日,他竟瘦了足有一圈,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中都是血丝,只要众人有丁点教他不快之事,他便会勃然大怒。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无法让自己像过去那样冷静下来,不管是清醒还是勉强入睡,耳边萦绕的仿佛都是那诅咒一般的恶毒狂笑——
“你一生所爱之人必会惨死,至亲皆亡,骨血断绝,因为你,他们连死也不能瞑目!”
……不,不会的……
曾经他以为这个诅咒就是自己的宿命,他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之人的离去,此生他已不再另作他想,直到……他遇见玉姝。
他有了想要呵护一生的人,他成了亲,有了孩子……岳父待他亦如亲子,妻子娘家的亲友也与他如同至亲骨肉……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玉姝给他的,如果他失去了她,如果他害死了她……
砰的一声,手边的茶盏无意中被打翻,帘外侍立的丫鬟听到声音忙欲进来收拾,突然,那丫头浑身都僵住了,眼中满是惊恐。
只见男人侧对她坐在桌前,烛火将他面容一半隐在阴翳中,一半却亮得看不清神色。他如同木偶一般,眼神茫然地拿着已然碎掉的茶盏,尖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心,他将茶盏递到唇边,鲜血混着茶水落入喉中,他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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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说一,我最喜欢身世悲惨的男主了【我就烂.jpg
其实大纲原本还有很多虐某王爷的情节,碍于篇幅都删了【我真是亲妈doge
姊妹连心
却说这边厢,玉姝被掳走一事自然也令众姊妹十分担忧,如今秦露远在西南,秦霜正在家中备嫁,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要紧之事,除了瞒着秦母和孩子们外,只要一有时间,或是互通书信,或是在一处商讨对策。
这日众姊妹亦齐聚一堂,因众人的夫婿也都从周景宵那里得知了一些内幕,如今众人皆知那伙乌瑟人的线索突然断了,明珠道:
“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他们逃不出京,那就必然还在城里,只是如今躲藏的那个地方靠平常方法搜寻不到罢了。”
但锦衣卫、京营,甚至连京里的三教九流周景宵都发动了,有什么地方,是连那群人都探查不到的呢?
“不仅如此,他们定然还有人接应。”蕊娘又补充道。
“掳走玉妹妹的是一伙人,那么多人在一处,光是粮米每日都所费颇多,他们既是乌瑟人,长相显眼,自然不可能亲身去采买菜蔬,想必定是京中有人与他们勾结,如今他们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话到此处,众人皆有些沉默。她们都不是无知妇人,也知朝中如今争斗激烈,但那位是何等尊贵?即便心存怀疑,却也不能去调查质疑。
试想只要那伙乌瑟人躲进接应他们的某个后党高官家中,锦衣卫又怎么能去搜寻?只要拿不到确切的把柄,若周景宵敢轻举妄动,太后立刻便可以在朝上发难。
一时见屋中气氛凝滞,秦雪忙笑道:
“这是怎么说的,如今也只是咱们在这里猜测,何必自己吓自己?况且明面上不能查,还可以暗中查探,天无绝人之路。”
谁知一语提醒了明珠,明珠忙道:“我倒有个不成体统的主意。”
众人忙追问:“是何主意?”
明珠道:“你们也知我总领慈幼局,从慈幼局里出来的那些女孩子,有不少都是在大户人家间走动的……”
而且这么些年,她和玉姝众姊妹也资助过许多女子,不少人至今仍感念恩情,听说玉姝失踪,甚至主动来求见明珠,想为此尽一份心。
假若那伙乌瑟人真的躲在深宅大院之中,而后宅之中什么人最多?自然是女人。
外间查探不到的事,里头的女人却可能清楚。毕竟人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张嘴吃饭,便不可能不留下行迹,再有那些在各家间走动的女人,彼此互通有无交换消息……
或许,还真的能找到玉姝究竟被藏在哪里。
一语未了,秦霜也恍然过来,抚掌赞道:“妙!”
最妙在此法又不惹眼,女人和小孩素来都更容易教人放下戒心,若是打探消息,有时反倒是她们更有效果。
当下众人商议一番,便决定由明珠居中联络,各自散去忙碌不提。
如此又是数日,玉姝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京中开始渐渐传起谣言,说玉姝早已被那伙强人给杀了,他们掳走摄政王妃也不是为了钱财,只因与摄政王结怨,所以要杀他的妻小泄愤。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位幽居在寺庙中的乌瑟大司祭又突然病倒。
据太医说她的身体原本就垮了,这么多年只是勉强支撑着,许是得知胞弟绑走玉姝的消息,方才忧思成疾。而这病一旦爆发,人只会越来越虚弱,或许撑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来,周景宵能够抗衡涅古的唯一筹码也不再有效,当天晚上,他书房内的陈设便碎了一地,众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垂头侍立着,半晌,方听桌案后的男人哑声道:
“笔墨伺候。”
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了,他知道涅古就是在故意煎熬他。战场上,他可以按兵不动数月之久,直到终于等来最合适的时机才下令出击,但此时他明知眼前是陷阱,也只能往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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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满百,三更(●?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