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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事毕,夜色已浓。姜葵扶着谢无恙上了马车,面对面坐在车厢里。车轱辘带着他们前往德妃的承安殿,一路上雪落纷纷,树影斑驳。

谢无恙轻轻打着呵欠,有些疲倦地倚在车厢壁上,侧过脸望向窗外的雪景。姜葵看了他一会儿,察觉到他神色有些恹恹,大约是因一夜的应酬而略乏了。

“你是第一次坐轮椅吧?”她小声问道,“很不熟练的样子。”

“第一次。”他小声回答,“以往装病没试过这个道具。”

他低笑了一下,“不过我还蛮喜欢的。连路都不用走,夫人推着我。”

“你真懒。”她评价道。

他笑了笑,闭起眼睛,随意地往后一靠,“辛苦夫人了。”

她悄悄观察着他。他放松下来,卸去伪装,支起手肘倚坐在窗边。

风吹星落如雨,落满他的眼角眉梢。他的身上有一种散漫又慵懒的气质,衬着那张骨相清绝的脸,仿佛一位流连烟火的谪仙。

被贬谪的原因是醉酒误事的那种。她想着,笑了下。

少女一声浅笑,清亮动听,脆生生的好似玉质的铃响。

“嗯?”他听见,“你在想什么?”

“你知不知道,民间都说天家诸子都是小神仙来的?”她解释道,“我觉得你好像那种沾酒就醉的笨蛋小仙,一不小心掉到了凡间来。”

“我才不会沾酒就醉。”他懒得抬眼,信口胡诌,“我酒量很好的,你又没见过。”

他想了想,“而且,如果我真是掉下来的,一定是故意的。”

“因为,”他轻轻笑着,“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世间啊。”

他懒洋洋的,因为很累了,没有刻意装成那个端庄持节的皇太子。她歪着头看他,罕见地在他身上看见他这副模样,随性又洒脱,疏狂且放旷。

“即便有很多人想杀你么?”她忽地低落。

没说出口的话是:即便知道从出生那一日起,就注定活不过弱冠之年么。

“也有很多人想救我啊。”他淡淡笑了下,“例如夫人你。”

“你和如珩,到底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只剩下一年时间,也要拼命去完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也很复杂。”他望向窗外,“简单来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夺回北司兵权,重归南衙执掌。”

“宦者监军政于外而封疆危,宦者统禁兵于内而天子危。”

他一字一顿,“兵,不是天子之兵,而是天下之兵。法,不是天子之法,而是天下之法。”

“这是我所信的。”他支起下颌,“我的时间太短了,看不到海清河晏,看不到天下清明,只想在走之前,尽绵薄之力,做一点什么。”

顿了下,他轻声说:“我的梦想……是太平盛世。”

接着他笑起来,“听着很笨蛋的一个梦想吧?”

“才没有。”她摇摇头。

而后,她静望他,认真道:“我也是。”

“不愧是我的夫人。”他轻轻笑着,“两个笨蛋走到一起。”

她哼了声,接着问:“所以你和如珩要做的是?”

“嗯,夫人,你知道,”他解释道,“朝堂之上看似波诡云谲,手段不过唯二而已。其一是‘言’,无非上奏、议事、面圣、说动君心。至于其二么……”

他停了一下。

“‘杀’。”

她心里微微一惊,“所以你们是要……”

“嗯。”他点头,“筹划已久,年尾动手。”

“原本还要更多时间。”他低声道,“但是我没有了。”

这是极隐蔽的谋划,他丝毫不瞒她。她下意识地拉了窗帘,他望着她,笑了笑,“别担心,我一直在注意着。这条路上无人。赶车的亦是心腹之人。”

“你们胆子真大。”她低低地说。

“朝堂上的事就是这样。”他轻声说,“简单又残忍。”

他抬眸,认真道:“夫人,我同你说此事,也是请你助我。”

“我知道。”她颔首,“定全力相助。”

“约定。”她说。

帘外雪落簌簌,帘内烛光摇摇。她倾身朝他抬起一只手,他轻轻在她的掌心一击。击掌声啪地一响,两人的眸光微动。

“多谢。”他低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好像我的小神仙。”

“什么?”她怔了下。

“你好像是上天派来的小神仙。”

他轻轻笑道,“我此生得遇你,如有神明眷顾。”

“康,”他换了自称,“不胜荣幸。”

这一刹那,天地皆白,雪落无声。他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有如山的重量,又如水一般流过,稍纵即逝,转瞬即逝。

他敛了眸光,淡淡笑着。那个笑容复又沉落,只是无言的静谧。

“谢康。”她喊他的名字。

“夫人,”他笑着摇头,“别放在心上……我大约是太累了,胡言乱语罢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掌根抵了下眉心,掀开窗帘往外扫了一眼,“到了。最后这段路步行过去吧……夜深了,母妃不喜车马吵闹。”

姜葵扶着谢无恙下了马车。他仍坐着木轮椅,略有些困乏,微微低垂着头,眼睑倦倦半阖。几粒雪籽缀在他的睫上,隐隐闪着一点淡光。

德妃的承安殿里一片寂静,长长廊道上燃着供奉神佛的香火。

两人在一名宫人的引导下步入偏殿,一位年长端庄的妃子面对一尊佛祖玉像,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手执一串念珠,正闭目拜佛祝祷。

听见声音,她回过头,望见坐在木轮椅上的谢无恙,淡淡笑了笑,“无恙,你这孩子,又装的什么病?”

“母妃。”谢无恙携姜葵起身行礼。

他干脆利落地弃了木轮椅,走去扶起跪在佛前的母妃,搀着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这是姜氏幺娘吧?”德妃望了望姜葵,示意她过来,“从前见过几次,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她挽住姜葵的手,“我身体不好,日日礼佛,不在宫里走动,与你见得少了。无恙这孩子,怕打扰我,也不敢带你来。”

“是我的错。”谢无恙笑了一声。

德妃剜了他一眼,接着问姜葵,“可有小字?”

“小字小满。”姜葵恭敬答道。

“是了,我记得。”德妃忆起了什么,“阿莲的女儿。”

“母妃也同我母亲相熟么?”姜葵好奇道。

“你母亲当年是少将军,谁人不识得她?”德妃笑道,“那时候京城里的世家女,个个都仰慕她纵马沙场的身姿。”

她望向姜葵,“你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许多人这么说。”姜葵笑起来。

“都坐下吧,别站着讲话。”德妃拍了拍身边的软榻,扫了谢无恙一眼,“夜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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