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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女在一盏灼灼烛灯下碰杯饮酒,两个大瓷碗撞得清脆一响,溅出许多银亮的酒水,泼在桌上和衣袂上。

此起彼伏的祝酒声里,姜葵偏过脸,望向长桌对面,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坐的位子还是空着,没有人敢抢走。放在桌上的酒壶和瓷盏已经不见了,那个位子看着冷冷清清的。

“江少侠。”丐帮中有一人在姜葵背后说,“二帮主请你过去。”

姜葵起身,跟着这名乞丐转上了酒肆二楼。与一楼的喧嚣热闹相比,二楼显得格外空荡幽静。一盏盏油灯亮在长长的石灰墙上,火光在晚风中跃动摇曳。

廊道里,小尘抱着一个药壶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木门。

他转身望见前面来了一位熟人,素来沉稳的一张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少年心绪。这位小少年神色失落,朝姜葵倾诉道:“江少侠,冷白舟又骂我了。”

“她又骂你什么?”姜葵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跟她说这几日要静养不能喝酒,她当着我的面就喝掉了一大碗,还嫌弃我酒量差,说我小气不肯陪她喝。”

小少年苦恼地说,“我告诉她,沈药师说过我这个病不能饮酒的,她就大声骂我呆头鹅,接着就蒙上被子不理我了。”

姜葵思忖片刻,安慰他道:“小尘,别难过。你想啊,她嫌弃你酒量差,其实是想要你陪她玩。她骂你呆头鹅,其实是担心你的身体。”

她拍了拍小少年的脑袋,歪头笑道:“这样想一想,你就不难过了吧?”

小尘想了想,点点头:“多谢江少侠。”

姜葵跟着引路的乞丐继续走,转进了隔壁一间屋子。

北丐二帮主袁二爷坐在一张木桌前,抱了一个酒坛子大口饮酒,白色的胡须跟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抖动。木桌上摆了一盏昏暗的烛台,墙脚下搁着他常用的那根铁鞭。

引路的乞丐行了个礼,掩上门走了。袁二爷示意姜葵在他的对面坐下,而后起身站直,深深抱拳,郑重谢道:“江少侠救出我家孙女,小老头感激不尽。”

姜葵连忙回礼:“袁二帮主不必谢我……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袁二爷重新坐下,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蒲柳先生明知对手设局杀他,还甘愿以身犯险,不惜冒性命之危去救我家孙女,甚至因此在敌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此大恩,小老头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方才在见江少侠之前,我请蒲柳先生上来同他谈过。他说不必谢他,请我把他那一份也谢在江少侠身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说他很快要金盆洗手,决心从江湖上退隐了。”

姜葵怔了一下。原来那个人已经和不少人说过这话了。

“江少侠,”袁二爷再次抱拳道,“小老头有个不情之请。”

姜葵扶起他:“袁二帮主请说。”

袁二爷边喝酒边道:“江少侠,我老啦……这些年来,我深感某日大限将至,不知还能照顾我家孙女多少时日。”

“我知道我平日里骄纵了这个孩子,养得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叹息道,“只是我实在舍不得教训她。”

他没等姜葵接话,又接着道:“说起来……其实这孩子不是我的亲孙女。”

“我是她母亲的义父。”他在娓娓道来的话语声中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她像她母亲,也是一副飞扬跋扈的脾气,那时候江湖上人人都叫她母亲魔道妖女。”

他笑了一声,继续道:“她父亲出身名门正派,是一位正人君子,使得一手好剑。起初,这两人势同水火,谁也瞧不起谁,打了好多年架啊……打着打着,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互相看对眼了。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她父亲带着她母亲回了宗门,后来有了冷白舟这孩子。”

“十数年前的江湖上,还不像现在这样太平。帮派纷争很多,恩恩怨怨也多。”

烛火声中,老人的声音渐渐沙哑。

“大约十年前,朝廷不知为何震怒,插手了江湖之事,将她父亲所在的那个宗派灭了门……”

老人长叹一声,“她父亲身死,她母亲也不愿独活啦。”

“那一日,尸山血海里,她殉情啦。”

老人摆了摆手,苍然地笑了笑:“她死之前,已有预感,提前托人到长安见我,把这个孩子留给我看顾……我可怜这孩子的身世,却实在没把她教好。”

他第三次抱拳行礼道:“江少侠……小老头心中十分惭愧,腆着一张老脸,但求少侠日后多多关照这个孩子,若能管教管教她,也是好的。”

沿着一排长长的油灯,姜葵从酒肆二楼回到一楼。她心里闷闷的,站在楼梯上望着下方的人流涌动。

觥筹交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渺远,耳边只有呼呼的晚风声和寂寂的烛火响。

倏忽,她看见洛十一还在人群里。

这个神色冷淡的少年正被一群大汉围着劝酒,他平静地抱着一大坛酒,仰起头一口气饮尽了,在一片赞叹和惊呼声里保持着惊人的镇定,没有流露丝毫醉意。

紧接着,又有人塞给他了新一坛酒,好奇试探这少年究竟有多大的酒量。

赶车的洛十一没走,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里。

姜葵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时不时有人喊住她,大笑着要跟她碰杯敬酒,她笑着接过大瓷碗一口气喝掉,然后继续往前走。

闹哄哄的人群里,到处都没有那个人的影子。她一边走,一边喝了很多很多酒,喝得脸颊绯红,脑子晕乎乎的,眼前都是迷离的酒光。

最后她推开了酒肆的后门,一缕晚风流遍她的周身,吹起她的发丝。

那个人果然没走。

他独自坐在一树杏花下酌饮。

许是有些怕醉,许是不爱热闹,他大约在喝过一轮酒后,寻了个借口避开人群,提着一壶酒走进无人的后院里。

树下铺满一地雪白杏花。他懒得扫开落花,随意倚坐在花树下,慢慢给自己斟酒,慢慢一盏又一盏饮着。

他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自斟自饮着。星光自树梢坠落,落满他的肩头,衬得他的身形单薄。

她站着望了他一会儿,转身回去取了他挂在衣桁上的大氅,走过去披在他的肩上。

他似是怔了一下,抬眸笑道:“多谢。”

她抢过他手里的酒盏,试着喝了一口,皱眉道:“酒早都冷了,你怎么还喝?”

没等他回答,她又转回去,在柜台前重新倒了一壶热酒,提着酒壶坐在他的身边。

她先给他斟了一盏酒,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边斟酒边道:“祝子安,你不喜欢热闹吗?”

他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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