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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话轻描淡写,让人觉得参破不透,但细想下来,却觉得这大概是最真诚的一面了,很符合他这样深邃冷静的个性。

标榜深情,倘若说爱她一辈子这样的话,有点过于幼稚和狂热了。

缜密如钟逾白,他不会这样说的。这太虚了,当下的感受才是重要的。

爱是千纸鹤和玫瑰花,满满当当塞满她的生活。让她被密不透风的温暖包裹,这就是真实。

末了,他像忆起久远之事,淡声说一句:“爱情可遇不可求,这话还是我妈妈和我说的。”

纪珍棠一怔,看着他柔和的侧脸。

她想,妈妈真是世间最柔软的一个词。

连他这样大权独揽的人,讲出来那一瞬间,好像立马变成了一个孩子。

钟逾白也是做过孩子的,但他大概早就忘记了那种被人宠爱包容的感觉。

他的名字,总让她想起一首诗,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那时纪珍棠心道,明明他的气质很冬天,怎么取了一个春天的名字。

眼下她才觉得豁然。

她一步一步踏过来,从相知,相识到相恋,终于从他的冬天走到了他的春天。

看来还是取名的人更懂他,钟逾白分明就是一场春天。

纪珍棠说:“阿姨一定是很好的人,把你教得这么好。”

他望着她,轻轻地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眼里酝着为两个女人泛起的千种柔情。

说到这,沈束送了张照片过来。

他怕打扰两个人独处,送完悄悄给钟逾白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不过粗心大意,房间推拉门没闭紧,留了条缝隙。

里头两个人也懒得去关上,就看这搁在桌上的照片。

是她过生日那次,他们在山上拍的。他们坐在秋海棠的花丛中,感受着烂漫无暇的一场春。钟逾白叠腿悠然,笑意浅浅,她挽着他手臂,笑得俏皮。

“春天真美啊,”纪珍棠不由感叹,“好想再过一次春天。”

钟逾白淡淡笑着,看她,承诺一句:“快了,明年生日也一起过。”

转眼,休息时间结束。

照片被他取过。钟逾白起身,拎起西服。

“等一等,领子松了。”纪珍棠说着,随他一起站起来。

见他领带被她挤压得松斜,纪珍棠便抬手帮他紧了紧,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恰恰好被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的视线捉到。

大概是个生意人,开口就一股谄媚之气,笑眯眯跟钟逾白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钟先生,好久没见您过来了。”

那人从包间虚掩的门缝里瞧进来,又打量了下纪珍棠:“这就是你小女朋友?看着还挺贤惠。”

钟逾白捉住她的手,让她暂停,微微冷语:“不要学个词就给人贴标签。”

他是冲门口那人说的。

男人顿一下,脸色难堪,见钟逾白有点生气的样子,吓得双手合十,赶紧说:“抱歉,抱歉。”

钟逾白稍稍偏头,让旁边站着的服务生将门关上。随后,又冲着纪珍棠低道:“以后不用这么做了。”

她问:“怎么啦,系个领带也不行?理他干嘛。”

他说:“怕让人看见,又要说什么贤惠。在外面,稍微防一防某些人迂腐的眼。”

钟逾白简单整了下领口,套好西服,说:“走吧。”

纪珍棠说今天要回学校,于是钟逾白送她到楼下。

他仍然把车停在家属楼门口昏暗无人的老地方,随后和她一起越过停车的广场,在黑暗里,并肩步行。

纪珍棠总在想刚刚从誉云楼出来时,发生的那一件小小插曲。什么贤惠不贤惠的,总让人关联到一些宜室宜家的女性姿态。

的确不是个好的形容,让她很烦躁。

心里憋了些什么,她也说不清,只觉得微微闷堵。

“新的一天,新的顾虑,”到路灯底下,他停下步子,与她相对,钟逾白笑着看她,言语里是把她看穿,带点轻嘲,“说吧,又不高兴什么。”

“……”纪珍棠愣一下,吐出一口气,她果然也不想憋着,于是说出了心事,“就是在想,我爸爸说,嫁到你们家的女人下场都很惨,是不是真的啊?”

他像是开玩笑般,说了句:“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珍棠愣了下,然后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钟逾白望了她一会儿,眼神平平。

她看不出他是在酝酿什么,或是就想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但她懒得等了。

“好吧,那我回去啦,晚安——”纪珍棠挥挥手,要走。

下一秒,身子被他往前稍稍一拥,她差点跌进他怀里。

钟逾白没有抱她,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

他说话彬彬有礼,沉沉缓缓。

语调足够的冷静,声音足够的低磁,让人能够感到那股走心的能量。

同样,也让她安心。

“的确,在钟家这样的家庭里,很大的可能,婚姻里的女性,要多背负一些声音,甚至要放弃一部分的自我。”

“我从前和你说过,我不在意世俗的偏见,但我不能做到,强求你和我一起无视这些声音,所以,只能尽我最大努力让你认识到,你在我身边,倘若有一天,成为我的妻子——”

“无论在家在外,我们相爱就好,不要贤惠,不要懂事。不要规训,不要枷锁。不要你为我放弃。”

纪珍棠听笑了,笑意一扫苦涩,这回是有些动容。她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不要。”

钟逾白认真地告诉她:“因为我见过她们承受这一些,无论是不是自愿,代价很痛。”

纪珍棠重重点头。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

沉吟少顷,钟逾白抬起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颊,缓声说:“记得我今天的话。不论日后我们变成什么样,不要失去你的警惕心和反抗的能力。

“在做钟太太之前,你首先是纪珍棠。你的名字永远要写在我的前面,我会为你保驾护航,前提是,你自己要屹立不倒。

“这才是我父母的前车之鉴教会我的道理,在风险到来之前,要保护爱,而不是剥离爱。”

“我爱你,所以你不会成为她们。”

那天,钟炳文跟他说的前车之鉴,他不是丝毫没有听进去。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心甘情愿和她分离。

分开永远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纪珍棠听得一会感动,一会脸发烫,她百感交集地低下了头,戏谑一笑:“哎呀,什么钟太太,早呢早呢早呢!”

她说着,难为情地侧一下身,不给他看燥热的颊。

钟逾白笑了笑,握住她戴着小蓝的手。

他轻轻揉着那颗钻,说:“是,不急。”

他每次说不急,时间的分秒就像真的在这份沉着里慢了下来。

钟逾白说:“等你找到人生的方向,再谈别的。大事要一件一件、有序地办,才能妥当,不能囫囵吞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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