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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身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回身之际正对上王穆隐在阴影中半明半昧的脸,当即骇得低叫一声寒毛倒竖。
“你……你……”
他伸手指向对方口讷无言,后者却是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缓步越过他行至陈蒙身侧,两人连周身投落的阴影都是如出一辙。
“先帝临崩忧心难释,只恐今上为奸人所害社稷不保……”
王穆脸上笑意尽退,再不是平素那般八面玲珑的和善模样。
“老奴奉命长伴陛下身侧,亦时时留心扶清殿中变动未敢怠慢……王爷既已察觉此中隐秘,往后老奴也不必再有所遮掩了。”
卫弼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不敢相信陈蒙王穆这平素最静默无声的两人竟才担着这朝野上下最惊心动魄的干系,震惊之余又深感惶恐,不知自己过去是否曾在无意间犯过什么忌讳;转念时又回过神,愕然问:“扶清殿内也有中贵人的耳目?那太后……”
朝华夕秀当初都是先帝亲自选派至中宫侍奉,如今自然也都听命于王穆,她们会将太后每日所言所行事无巨细一一上报,而太后或已有所察觉,尤其夜半之时常会屏退左右独至梅林水榭,因有禁军把守而不能轻易靠近窥探。
“太后与君侯或已有逾矩之举……老奴言尽于此,其余不便多言。”
王穆点到为止,话中的含义却令卫弼色变——他心底的忧虑越发高涨,唯恐方献亭和那宋氏女沆瀣一气夺去他卫家的江山,此刻便急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必要早日设法将他们除掉!——陛下很危险!他们会害了他!”
重重回响在集贤殿内荡开,便似道道惊雷被强压在层云之后,陈蒙悠悠一叹,手中的台烛眼看便要燃尽了;书架之下隐约的浮尘在他面前晃动,他可以选择挥手将它们拂去、亦可以选择估且视而不见,微末的去留由他裁决,就像一些人的生死……也都在他看似老迈无力的指掌之间。
“再等一等罢……”
他低声说着,神情苍冷又若有所思。
“天时地利人和……欲定大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何况眼下北伐在即,陛下尚需有人代为收复失地……他还有用,朝内新政也需太后一力去推。”
“待此间事皆了却……再杀之不迟。”
第155章
五日之后至于除夕, 因光祐以来两战皆胜、且又是南渡之后首逢新岁,宫中便难得张罗起一次大宴,取万象更新继往开来之瑞意。
文武百官应邀携家眷入宫赴礼, 依次落座后方才感叹这一年来朝中风云之变幻:去岁此时因太后垂帘而意气扬扬的金陵宋氏已然转衰,尚书令去后辅臣之势不再、阖族又因被迫缴足六万八千贯赎款而元气大伤, 眼下在朝中的位置正是不尴不尬, 与太后的关系也是微妙到了极点;方氏也不遑多让,虽则半壁紫绯并无变动,可在百官同僚眼中却终归是有了不同,君侯强权令人生畏, 即便是一心为国也终究难免招致非议, 或许如先国公那般忠义两全敬奉皇室之人已不会再有, 方氏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对天家百依百顺奉命唯谨的方氏了。
反观此前与太后闹到剑拔弩张的洛阳派如今倒是平和起来了,他们享受着新政带来的均势福音、每日只要高高挂起旁观江南士族惨淡经营, 真是优哉游哉志得意满。
宫殿之内一人千面其情百态, 谁也分不清什么是真而什么又是假,宋疏妍与少帝一同赴宴落座时心中只有一片静,既不见什么愁绪、也没有什么欢喜。
“元正启祚, 万物惟新,山河永固, 庆寿无疆——”
群臣叩首山呼, 口中所言都是顶体面吉利的话,少帝闻之大悦、又念新岁过后北伐将始而情绪格外激昂,大声将“山河永固”四字重复了两遍、又不顾众人阻拦闷头饮了三大杯酒,大宴未至一半便是满面红光了。
群臣自然也都要近前来敬酒的。
往年最先来的都是宋家人, 今年宋澹已故、宋泊只始终面色冷淡地坐在下首,从头到尾都不曾朝殿上的侄女看上一眼, 宴至一半更称身体不适要提前告退,场面一度难看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方氏自然也不便同太后走得太近,即便方献亭实际就坐在离宋疏妍很近的位置,敬酒时却偏偏要绕过她、只单单与少帝同饮,群臣百官都在看着,他们连像去岁那般彼此偷偷远望一眼也难办到了。
只有几个年轻的臣子是真心来向她恭贺新岁的。
许宗尧过去总对太后心存戒备,大约本意里对女子主政总有质疑、更恐她为母族所胁阻滞朝事,可在新政过后这些疑虑便全都消散了——那是一位真正的女君,在柔弱沉静的外表下有一颗坚毅果决的心,她可以不畏艰险做该做之事行该行之路,绝非虚占其位徒有其表的附庸傀儡。
他心悦诚服地对她行礼,她则平静温和地以茶代酒应他之奉,还道:“去岁多艰,许卿劳苦功高,合该是孤敬你的。”
劳苦功高?
他不过只是奔波几地做了些腿脚功夫、最大的不易仅在于同人对峙争辩,可她却面对着与母族的决裂、如今在朝中几乎已是众叛亲离,与她相比他做得那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太后言重了……”
他再一次词穷,原本口若悬河的本事一应丢了个干净,她却好像明白他的心意、明明没比他年长几岁却好像比他成熟得多似的,对他淡淡一笑,依稀也有几分真挚的感激。
“你我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于心无愧,来路不问,”她既像是他的君主又像是他的友人,“……也就够了。”
如此清浅寻常的言语,却莫名让人在那新旧交替的一刻心生震动,或许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感到那个女子内心的澄明,其居垂帘之位匪因权欲作祟或形势之迫、而是亦有自己牢牢坚守不肯丢弃的东西,足可令每个亲眼得见之人肃然起敬。
“是。”
他恭谨地对她一拜,终于彻彻底底一心一意成为她的臣子。
“……臣受教。”
而当时大宴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来客却是久未在朝中露面的两镇节度使谢辞。
幽州谢氏乃当世名门,谢辞本人亦是颇具传奇的一员骁将,太清之后西北溃败、若非有他一力在范阳抵御胡虏筑牢防线、恐东都早已沦丧等不到方献亭回兵来救,而若非颍川方氏声名太盛珠玉在前,他幽州谢氏的威势自也当更上一层楼。
今岁他又再退突厥,即便其中少不了方氏与姜潮的襄助、也终究是摘去了第一等显赫的功勋,群臣百官其实并未料到他会亲自赴金陵贺岁,毕竟南境之事过后朝廷与各方节度使的关系已有几分微妙,台城于他亦多少是有几分凶险的。
然而他确是来了,殿宇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