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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晚在梅林水榭听到她笑中带泪地对她哥哥说起那些话时他心中被掀起了怎样的震动——八年前她甚至是在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他又曾给过她什么?——一桩并未实现的婚约?还是两句虚无飘渺的诺言?
从没有哪一刻他感到那样强烈的震撼和挫败,也许他的一生根本毫无意义,皇皇青史会告诉后人他为这个气数将尽的王朝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并不介意被浪费,颍川方氏与国同寿,社稷灰飞之日便是宗族烟灭之时,他早就有所准备,大抵也知晓自己最后的结局。
——可她呢?
难道也要同他一样被浪费么?
他确被逼上了绝路,紧紧将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刻亦当真动了了断一切的念头——她说得对,世上的生路那样难走、可死路却总很易寻,假使命中注定他们都对自己的前路无能为力、那不如索性就在那时那刻干干净净死在一起,她不用再在那座刀山火海的地狱里终日受刑,他也不必独自转身离去而再次将她伤到体无完肤。
“那你为何还是放弃了?”
父亲的质问接踵而至,其实那时他的伤恸也早已盖过了愤怒。
“她明明就要为你赐婚了、你为何却不肯?”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你去救……贻之,他们需要你。”
……是的。
人人都在对他伸出手,跪伏在道旁用含着泪的双眼注视他,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君侯”是祈求也是拷问,十年来即便在梦中也能时时刻刻听见;他笑了,却又感到眼底一阵热,父亲那时的神情惊诧又悲伤,也许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吧。
“可她也需要我……”
他说着绝无可能被宽宥的偏狭的话,好像什么都不肯扔下,又好像对一切都放了手。
“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话,勿计得失勿量利弊、只需一意向前走……整整十年未敢有片刻停留……”
“可是……她想保护我。”
“世上人人都仰仗我敬畏我需要我……只有她,想要保护我。”
“父亲,我舍不下她……”
“……我要守着她。”
石案之上小炉呜咽,檐角之外大雪纷飞,在他话音散去后父亲的面容似乎渐渐变得模糊了,可望向他时眼底的沉痛与无望却越来越清晰。
“可她终归会害了你……你也一定会害了她。”
他缓缓起了身,拂袖向亭外的大雪里走去,坚毅的背影一瞬苍老,满鬓斑白的模样看上去有些陌生。
“你们都会后悔的……”
他最后传来的声音遥远而悲凉。
“到了那时……世上便再没有人能救你们了。”
滴答。
寒凉的夜露轻轻滴落,在空旷潮湿的牢狱深处引发淡淡的回响,方献亭倏尔睁开眼睛、果然此前的酒炉飞雪都已一一消散——有一刻他忽而有种预感,往后父亲再不会入他之梦了。
心悸之感忽而强烈,此刻他仿佛依然还能听见父亲最后留下的那句“后悔”,下一刻女子娇柔的嘤咛之声又从耳畔传来,他半低下头、看到她正在自己怀里沉沉睡着,美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裸丨露在外的香肩落着几点殷红的吻痕。
……莺莺。
他的眉眼一瞬柔软,不自觉又将人搂紧几分,低头轻轻吻上爱人的眉心,从窄小的窗口外落进的月光似乎也终于心软变得温吞起来了;她却还是受了惊扰,初时困倦睁不开眼、只小小在他怀里蹭了蹭,过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看到他时一双眼睛雾气蒙蒙,仿似秋末一场潇潇夜雨。
他又深深吻住她,她轻哼了一声、大约也感到他的急切,失控还在不为人所见处恣意蔓延,渴极之时鸩酒的甘美令他们双双食髓知味。
“三哥……”
她有些甜蜜又有些无措地唤他,抵在他胸膛前的小手像是欲迎还拒——她累得很,眼下实在……实在……
他已会意,实则那时想同她亲近倒也并非只出于情丨欲,他们之间已历经太多波折、如今总算走到一起他心中也有几分渴望确证的迫切。
“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怜惜地放开她,将她玉白的小手牵起轻轻一吻,眼睛却始终落在她的唇上。
“……不闹你。”
她脸红了,忽然就不敢抬头看他,两人此刻依偎在一起、身上只盖着各自的衣裳,她已感到男子身体的变化,一双眼睛越发是湿漉漉的了。
“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有些局促地顾左右而言他、羞怯的模样确乎像只受惊的莺雀,他一笑、也没拆穿,一边顺着她的心意将她扶起为她穿衣,一边答:“刚打过四更。”
四更……
卯时要在乾定宫朝会,那……她这就该走了。
宋疏妍眨了眨眼睛、忽而就觉得自己方才并不该推拒那个吻,他们之间变数尤多、今日走了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更别提如方才一般恣意亲近;犹豫要不要牵住男子的手指再缠几句、他的目光却已落到了她的腰间,牢狱地上铺的柴草十分粗糙刺人、已在她莹白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数道刺目的红痕,甚至有一处还被刮破了……
他的眉头立刻皱起:她将女子那样珍贵的东西给了他,却偏偏……是在这样污糟破败的地方……
宋疏妍察觉他情绪的变化、一时却并未想清其中的缘由,只觉得他也该是同自己一般不愿分开,于是当即心下释然、又悄悄偎进爱人怀里去了,小手轻轻抱住他的腰,像是有些委屈地闷声同他抱怨,说:“……不想跟你分开。”
第137章
她鲜少露出这般粘人的情态, 此一句却显见是在对他撒娇;方献亭心头一软、又想起过去两人在钱塘的旧景,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搂住她的手变得更轻柔了。
“不会分开, ”他低声哄着她,“待过段日子形势稍稳, 我去看你。”
形势……
她又叹一口气、在他怀里藏得更深些, 一夜放纵终归短暂,在露水般的欢愉散去后眼前还是不得不浮现近来朝野间的风雨:他生受的二十脊杖虽打掉了中立派的一时激愤、却对平息洛阳派的怒火用处不大——卫弼范玉成如今已换了论调,称虽不必判君侯死罪、却也必得罢其官爵以示惩戒,争权攘利之心早已不加遮掩。
她的为难他都知晓, 朝野上下的动向也都在预料之内, 此时一边将女子衣裙的系带缓缓系上、一边缓声同她说:“朝堂博弈多有进退, 这些年你也见得多了——洛阳一派自知绝无可能罢我官爵,眼下作态不过是要借机一争方氏兵权。”
他看得极透、安定的语气亦令她慢慢恢复冷静, 此时先点了点头、又道:“可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