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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深意的试探。
“他妈妈的事,晏斯茶没给你提过?”晏父又问。
孟肴喝下一杯茶,把气理顺了,才道,“没有......”
“也难怪,”晏父突然有些古怪地笑了,缓缓道,“他拔了他妈妈的呼吸机这种事,他怎么敢给你讲?”
他说得这样坦然、直白,孟肴心中轰地一声,像一盏巨钟断裂,拖着他直往下坠。他惶然地望向晏父,见他居然还在笑,那笑容近乎残酷,像在说:你果然知道。
“你信因果报应吗?”晏父突然问。
孟肴的心全乱套了,晏卿不是说过她瞒着他吗?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那这些年他又如何看待晏斯茶?这些盘旋的字句挤满孟肴的脑子,绞住他,连回应的气力都无。晏父见他脸色骤变,反而安慰起来,“你不必紧张,我儿子是什么样我了解。这些年,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我都看淡了。”
他给孟肴重新倒了一杯茶,搁在他面前,“我三十岁丧母,四十岁丧妻,年过半百,儿子抑郁吸毒。我从前不信命不信邪,现在看来,却全应了‘报应’二字。”他颓然地缩进椅背里,佝着背,像突然老了许多,卸去一身板正威严。
“我其实是个同性恋。”他说得很平静,“九十年代国内观念很封闭,我又是家中独子,只好结婚。”
“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吵着要打胎,被我妈压下来了。可过了不久,我妈就突发脑溢血去世。晏斯茶出生的时候没有哭,十天之后却开始整日整日嚎哭,待他长到一岁,便学会咬人,有时把奶妈的胸咬得鲜血淋漓。算命的说,他命盘多煞,八字大凶,是生来讨债的。”
晏父语速快起来,像是多年积郁的话,终于找到了窗口,哪怕对面只是个少年,“再长大些,他开始上学。他学东西很快,过目不忘,性格却乖僻暴戾。凡我养的宠物,他都要拿来开膛破肚,连池塘里的锦鲤也不放过。他拿奖,我夸过一回,他便次次要拿奖。有一回钢琴比赛,我亲眼看见他推了一个小孩,从人家的手上踩过去。我在家中办公,常常会发现他在门缝外偷看我,小小一团,一动不动,鬼魂一样。我一起身,他就跑进来,问我:‘您忙完了对吗,陪我玩吧。’”
“我承认我不会当父亲,我害怕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于是我逃走了,疯狂地工作出差,逃避他,也逃避她妈妈——我们一见面就吵架,他妈妈成天拿取向说事,威胁我。我知道她恨我、想折磨我。可是她直到死,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去世前一天,还问过我,问我有没有爱过她。我那时真是坏透了,连骗她都不肯。我问她,要是我说没有,你是不是就要公开我的事。她说对啊,脸上还带着笑,明天我就说,告诉你儿子、告诉你妹妹、告诉你下属,告诉全医院的人,你是多大一个耻辱。
我气得摔门而去,怎知道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她走的时候表情很痛苦,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晏父盯着桌上的杯子,有些失神,“那时的我,竟连骗她一句都不肯……”
“晏斯茶拔了他妈妈呼吸机,小卿想瞒我,可哪里瞒得住。我起先恨他怕他,甚至想过掐死他,可那年他才六岁,我怕真的伤害到他,只好远远躲去国外。小卿一直想要孩子,又生不出来,我便把监护权转让给了她。过了几年,她叫我回国看看,说晏斯茶与从前大不相同。”
“果然,他变乖巧了很多,再不会做出格的事,放假还会去敬老院做义工,我想他真是懂事了、长大了,心里宽慰很多,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仇恨也散了。”晏父说及此,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提至伤心处,“可是那年冬天,我俩一起出门。我在雪地里滑倒了,膝盖髌骨脱位,痛得站不起来。我一抬头,竟瞥见他脸上有来不及掩去的讥笑......”晏父摆摆手,说不下去了,摘下眼镜,揉着紧缩的眉心。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脸,近乎自语地说,“我就在想,我儿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变好了?”
孟肴望着他空洞迷茫的眼。那样岁数的人,竟也会有这种眼神。他禁不住问:“叔叔,那你还爱他吗?”
晏父沉默了,屋里有片刻的寂静。最后,他长叹出一口气,这口气就像浮动的白雾,腾起,又转瞬消散,空余一室怅然。
“我不敢太爱他。”
“那样的孩子,早晚会让我失望伤心。所以我少爱他一点,就会少痛苦一点。”晏父缓缓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同你讲这么多,也就是想告诉你,晏斯茶生来就是个异类中的异类。我与他血脉羁绊,摆脱不了责任。可你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没有必要承担这些不幸。 他变成这样,与你相关,可本质还是他性格决定,你无需愧疚。”
孟肴的嘴角斜挂着,似是苦笑,“您是觉得,我来找他只是出于愧疚?”
“不然呢,”晏父不解,“像他这样的人,你还图什么?”
“……像他这样?”孟肴心里突地掀起一股强烈的悲哀,“斯茶在你心里,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你提起他,满嘴都是宿命,是无奈。你给他打标签,问他是不是永远不能变好,”孟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越说越激动,腾地站起来,“可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尝试过亲近他、教育他,他又怎么去变得更好?”
晏父却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敢去碰海洛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弃了他。他能戒就戒,戒不掉我就当没这个儿子。我养他近十八年,予求予取,不求回报,也算仁至义尽。”他两手搭住扶手,弓着背站起来,不再看孟肴,缓缓、缓缓地向门外踱去。
“老天要罚我,也够了。已经够了。”
孟肴走出书房时,天还大亮着,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停了两只麻雀,一见孟肴,啁啾几声,扑腾着飞远了。院子便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惶遽不安,他沿着来路往前走,突然觉得这个宅子设计得好生奇怪,家不像家,倒像个断景残垣的遗迹,一场幻梦。
他一进门,正巧和保姆撞了个满怀。她背着包,手下还拎着个大行李箱,一见孟肴,眼神闪躲,脸也红了起来。
“你这是......”
保姆放下箱子,贼头贼脑扫了一圈四周,把孟肴揪到一旁角落,“你是个重情义的,但实话实说,小孩,碰过毒的人,就不可能再当朋友!你不也亲眼见识了,他们一犯起毒瘾,六亲不认,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她瞅了眼房门,脸上扬起一丝惊惧,压低了声音,“这家先生给的钱是多,可谁知道他小孩是这样......我宁肯拿少一点,也不要继续活受罪了。你也乘他没醒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