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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点掰开楚明瑱扣在他腰上的手指,往昔柔和的性子,此时却是无情流水。

燕知微冷静道:“陛下厌臣玩弄权术,打?压政敌;见臣恃宠生?骄,行事狂悖。疑臣包藏祸心,勾连叛党……”

紫衣卿相看似温柔,却是步步紧逼,刀刀致命。

“您觉得臣不够柔顺听话,乍露锋芒,却不知收敛。但您又碍着昔日情谊,对臣丢不开手,就想把臣收回后宫,百般玩弄揉捏,直到?教臣变回原来那温柔可心的模样,做您的后宫宠妃,笼中鸟雀。”

楚明瑱眼瞳一缩,好似被切中难堪的心事,一时间面沉如水。

燕知微十六岁时,不知天高地厚;二十三岁,屡经?跌宕,命途辗转,早就知君恩圣心之无常。

他早就明白,当年他穷途末路时,为自己选了一条绝路。

将生?死?存亡,寄于?一人喜怒哀乐。此人,甚至还是当今天子,如何不算绝路?

他什么都不敢说,又什么都敢说。

燕知微虽然身段软,会?惜命,怕痛畏死?,会?对权势曲意逢迎。

可他这一辈子,一人来,亦一人去。若是那铡刀干净,只痛一次,他怕个屁。

陛下恨他厌他,杀他还不够,心里气不过,替他株了燕家全族,他在九泉下还要?高歌一曲。

他的声音,清如碎玉流泉:“前朝或是后宫,臣都可以辅佐陛下。”

燕知微站起身,一张清雅面容,此时却无甚表情。

“朝纲初立时,陛下入主长安,满朝公?卿世家,大儒老臣,您无人可用,臣是唯一合用的人选。”

“燕知微,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会?斗、善斗、愿斗,心狠手辣,贪慕虚荣。臣是您拿捏命门,是如臂使指,亦可轻易毁去的一把利剑。”

“臣为相,可替您主持科举,拔擢寒门子弟,以此与世家对抗;臣可以为您摁着清流守旧派,顶着谩骂,也能让您的政令得以执行,您作为皇帝做不了的事情,臣都能做,哪怕非议再多,臣怕什么?”

“清名您担着,骂名臣顶着,为臣者,难道不该如此?”

“是,臣不惧污名,上位不光彩,染血也无妨,当然是一辈子都做不得光风霁月的贤臣。当然,得到?臣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贤臣无圣心,亦是毫无用处;弄臣得君宠,能做的事情,却是多得多,臣自己选的路,后果,臣自己担着。”

“最后,您是用完就折,教污名封于?史册,不见天日;还是让‘燕知微’随叛党一同终结,落的满身狼藉退场……”

“一切,皆如君之愿,臣无异议。”

他笑着说着臣无异议。

楚明瑱端坐于?榻前,双手置于?膝上。

他看着肃立于?君前,无半分退让,甚至还逼近一步的紫衣卿相,只觉他锋芒毕露,快要?能刺伤他了。

帝王见他逼视犯上,却不知自己在微笑。

小?燕原来已有如此成长,好,好啊。

这般玉石俱焚的从容觉悟,教这把快要?摧折在风雪里的长剑,已泛着琉璃破碎的纹。

楚明瑱遂他的意,时刻忍耐着出手的欲望,只是从旁看顾。

两?年,他在金銮殿上俯瞰,见阶下第一位的燕知微,痛,挣扎,却一声不吭。

他承着煊赫权势,又被熬尽风骨,受尽唾骂,依旧面带微笑,然后伸出尖锐的刺,伤人伤己。真是痛切。

他不该此时才夺他入椒房,合该早一些,再早一些的。

见他遍尝折磨而不改悔,楚明瑱心中亦是无边痛楚无人说,他只是在燕相近乎尖锐放肆的眼神中,抵着额,痛苦地长叹罢了。

这位自比为剑,哪怕受万千唾骂也能坦然居之的燕相,见他如此难过,竟是敛起些那乍起的锋芒。

他将盈盈的腰折下,如同梅枝压雪,却恐不堪重?负,将要?折断。

“若是为贵妃……”他的语气放轻,情深意切,好似当真动情,“若是为君之妻……”

楚明瑱抬眸看他,似在动容。

“臣既可以做那祸乱朝纲的妖妃,也可以做替陛下看顾后宫的贤妃,全看陛下作何打?算。臣,皆能胜任。”

“为人臣子者,若为君王故,自当是不惜己身,不顾虚名,碎骨粉身,才可报君昔年提携之意。”

燕知微顿了顿,再抬眸,至柔至刚,却好似剑锋雪亮。

“哪怕陛下要?臣身躯,声色,要?臣逢迎,听话,柔顺,会?邀宠。只要?陛下肯给臣信任,一切都是可以的,臣心甘情愿。”

“臣如此向君陈情,君王可信,臣对君王心存爱慕?”

昔日的紫衣权相再折腰,垂落的长发遮挡了他如玉面容。

他的黑眸,此时却不是诉说情爱的真挚动情,反倒是一片深潭似的幽静,教人难以辨别他的真情与假意。

君与臣,是最好的伙伴,亦是天然的怨侣。

爱慕与怨怼,信任与猜疑。一切世情与忠奸,足以化为隆隆前行的车辙,碾过他们尚且年轻的骨。

面对这般情真意切的诉衷情,楚明瑱合该扶起他的宠臣,许以厚赏,予以天恩,再赐以无边圣宠,以慰他多年劳苦功高。

君或许该这样对臣。但是楚明瑱太了解燕知微。

楚明瑱深深看向他,指尖轻敲着榻上雕花小?案,幽邃的眸好似能剥开他有形与无形的伪装,直指他深藏的不甘。

“燕相字字说着对朕心存爱慕,却句句藏着失望怨怼。”

“是恼朕不肯伸手捞你?,教你?这把不堪重?负的剑,在前朝再支撑上一段时日;还是在恨朕夺了你?的名字,教你?机关算尽,在青史上却以一笔污名含恨终结?”

景明帝幽暗的眸透着冷厉,好似今日不是在御书房与爱妃闲谈,而是头戴十二冕旒,身着帝王衮服,在高台祭天。

天下尽是他臣,合该对他三跪九叩,拜谢天恩。

但面前之臣,偏要?与他对峙。

他有反骨!

“知微,怨朕。”楚明瑱本是闲坐支颐,此时缓缓吐息,声音沉郁,“对否?”

紫衣丞相端正跪下,身形颀长秀雅,脊背却挺直,如一把刺入长天的利剑。

“臣不怨陛下。”燕知微咬死?了不怨君王,却直视着至高无上的君。

他微笑着,竟然胆大妄为地道:“但是,谁说妻不会?怨恨夫?”

楚明瑱当即拍案,心中痛与怒难以遏制,他纤长的手指本欲抬起,降下生?灭罪伐。

却见燕知微昂首,眸如星辰璀璨,他心中一恻,陡然顿住。

“……原来你?与朕作那夫妻之论,竟是等在这里。”

指骨缓缓收拢,攥紧,收回袖里,再落回膝上。他再度压抑住骨子里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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