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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告诉她, “你该过优渥尊贵,没有烦恼的生活。”

阿姐告诉她, “你该过轻松自在, 远离权力争斗的生活。”

过往的瑾瑶郡君乖巧顺从地听着母亲与阿姐的安排, 往她们规定的生活走去。

她不是离经叛道的人。

道。

[什么是道?又是谁规定的道?]

耳边忽然响起阿娜莎轻蔑的嗤笑。

姜佩兮惊悸回头,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屋里空空荡荡, 只有她自己。

她幻听了。

和前世病重时一样的幻听。

猛地站起,姜佩兮身上冒出冷汗。

记忆里的疼痛再次侵袭神经, 呼吸变得急促,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快喘不上气。

为了稳住身子,姜佩兮用手扣住桌面,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恍然听到刺耳的刮蹭声。

听得人毛骨悚然。

姜佩兮看向声音发源地。

她在桌面留下了汗湿的手印,长长一条,像是猫抓过的血痕。

不是汗。

是血。

她精心养护的指甲断到肉里了。

桌面的水痕不是汗,手心的潮湿也不是。

她后知后觉闻到空气里血液的腥气。

辗转经历这么多,姜佩兮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怕血的女孩。

看到血她会不适,会反胃,却不会恐惧。

她已经成年,已经出嫁,已经为人母。

她不该再恐惧任何事情。

但桌面上的血痕忽而飞舞起来,飘到空中,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向后躲避的姜佩兮跌坐到地上。

她将目光落到手心。

无色的汗,有色的血,不断交替轮现。

姜佩兮再次感到恐惧,先是幻听,再是幻视,这些症状已和她前世的病情如出一辙。

她又快死了。姜佩兮意识到。

死亡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心脏明显的衰竭与无力通知身上每一个器官即将停止运行,而思维仍旧是清晰的。

那时的姜佩兮明晰地感知着触觉、视觉、听觉逐一放弃自己。

感知到自己将自己放弃,却无法做出任何努力。

人死的时候,大概都是狼狈的。

而久病之人,更没有尊严可言。姜佩兮死前绝望悲凉的极大成分都来自于疾病的折磨。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了哪一天。

只知道那是征和五年的秋季,外头的桂花开得很茂盛,院子里落下的梧桐叶很多。

只知道周朔正处于他最为风华正茂的时间里。

而立的他冲破无法跨越的阶层,受到了京都的封公。

世家用百岁千年划出的沟壑,被他一人只身闯过。

从始至终,他都是孤身一人。

他艰难地在世间行走,不被任何人理解,不被任何人怜悯。

姜佩兮死的那天,周朔守着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对话,也没有再见过面。

病重的她浑噩着躺在床幔内,有着无限未来的周朔守在床幔外。

阻隔他们的帐幔很厚很厚,几乎连光都无法穿透。

她在黑暗里走向死亡,他在光明中去向未来。

光里的周朔跟她说话,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声线有些干涩:

“我出生低,不能落葬建兴。临沅偏远,但你若不嫌……”

“佩兮可愿与我合葬么?”他问。

当时的姜佩兮已经没法说话。

她不具有发声的能力,只能以沉默应对。

因无法拒绝或接受,姜佩兮便压根没考虑周朔的提议。她死后葬在哪,不是她能决定的。

如今再度承受病痛,再度贴近死亡的姜佩兮,开始考虑起当时的自己是否愿意。

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差,不见面不说话,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情谊。

她愿意吗,前世的她愿意吗,愿意和这个有着十年相伴的丈夫同穴吗?

愿意的。今生的姜佩兮忽而笃定答案。

假若当时她能开口的话,她会答应的。

那么今生呢?

今生知晓丈夫为私生子的她,还会愿意吗?

姜佩兮攀住椅子,借着力站起身。

指甲断在肉里,冒出的血已经把手面的皮肤染红。

十指连心,她很疼。

疼得眼眶发热,视线糊成一片。

母亲阿姐都给她规定了人生,命令她往她们所计划的方向走去。

可姜佩兮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姜佩兮询问自己。

只有在死亡面前,人们才能想通自己真正想要的、渴望的。

姜佩兮想起她和裴岫在天翮二年爆发的争吵。

裴岫说:“你不要总是这么倔,你该听表婶和琼华的话,她们不会害你。”

那时的她只顾冷笑,“我是否听话,论不到你裴主君来指手画脚。”

“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她质问他。

“沈议配不上你。我是为了你好,阿璃。”

姜佩兮气得把茶盏摔到地上,“为了我?你是谁?你也有资格为我好?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那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所托非人吗?”裴岫反问她。

“他是不是非人,是我的事情,是我去辨别的。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所以阿璃,你会答应跟他私奔,对吗?”他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姜佩兮气得发笑,“对,我当然会。”

裴岫清俊的脸上浮出笑,狰狞而阴恻:“我早该杀了他。”

“可惜你杀不了他。你牵了线搭了桥,你把他送到我阿姐眼前,让我阿姐选中他。阿姐可不是我,被你算计后什么都做不了。你敢动她的人吗?”

裴岫的笑由杀意转为满意,“对啊,他是你阿姐的人了。你和他再也没有可能。他抛弃你了,阿璃。”

“你明明有很多可以拆散我们的方法,你偏偏选了最恶心的一种。”姜佩兮看向他。

他面上是矜持且克制的微笑,“达成目的就好。”

“裴主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做这么恶心人的事?你究竟图什么?”

“阿璃,你不该和沈议纠缠。你是我阳翟早就定下的主妇,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这句话出来后,姜佩兮恍然大悟,原来裴岫也想安排她的人生。

她被母亲操控,被姐姐操控,现在还要被一个远亲表哥操控。

谁都可以操控她。

除了她自己。

“滚。”被愤怒灼烧的姜佩兮,咬着牙把这字吐出。

“什么?”

“滚出去,滚出江陵。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沈议就要成为你的姐夫!你还要想着他?!”

“滚。”她说。

“阳翟主妇的位置为你留了多年,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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