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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后又要开始准备晚上的酒食。
萧澹澹坐在店前剥胡豆,秦婶端来木盆擦桌凳,打量了他半晌忍不住道:“东家有心事?”
她昨夜见过那自称是东家相公的男子,觉得此二人相貌上极般配,却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战乱岁荒的年代,人人朝不保夕。她自己随夫来到这姑臧城扎根前还有过两个丈夫,一个病死了一个流散了,更有一个女儿在路途中失散。这些至亲她忘不掉却也不常想起了,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好些。像东家这样美貌非常又开不了口的女子,更不知此前有什么际遇。秦婶怕她真的有难,又不好同兄长细说,便冒昧发问了。
萧澹澹抬眼望着她,不由得想起崔嬷嬷。那时她随表哥带着表嫂一道过并州边境,路上遇到石氏的追兵,乃知他们救下的不是后赵随意劫掠的民女,而是随父巡边的张氏女。那时情况危急,幸有一队奇兵出现相救。在那性命攸关之际,他甚至以为是萧岺月追来。然而这其实是祖父萧骐暗中布下的人马。他更怀疑救张娇、投西凉也是祖父在背后暗暗推波助澜。那天劫后余生的他来到溪边洗去面上沾染的血迹,顺带着洗去了涂满全脸的草木灰,从水面上看清了自己杂乱的发和空洞的眼神。十岁时他由崔嬷嬷带着奔至建康是这样的模样,待他以为长成了大人,原来还是这样的模样。那时候他分外想嬷嬷,在旷野中嚎啕大哭,自己都说不清压抑这些时日的究竟是什么情绪。自那次后,他便决意不再哭了。
后来的日子里他做到了,可却在见到萧岺月的瞬间就破誓了。
萧澹澹对秦婶摇摇头,秦婶便一边抹着桌面一边道:“这男人,觉得好才跟他,叫自己难受便不要。”她何曾没有见过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的夫妻,都不会像东家现在这副样子。秦婶回头对萧澹澹笑道:“东家是有主意的掌柜娘子,比我老妇有本事得多。你尚年轻,若有什么事闹不明白,只管照自己头先想到的去做便是。东家你有兄长,有自己的产业,还有什么好怕的?选对了最好,选错了又如何?”
萧澹澹闻言点点头,摇了摇放在一旁的糖罐,倒了两颗饴糖进自己干净的手心摊到秦婶面前。
秦婶笑道:“老妇不吃这零嘴。”
萧澹澹伸到她面前,秦婶见她手心指腹布满了茧,同美丽的面容极不相称,想她着实吃了不少苦,怪道爱吃这饴糖,便捻起一颗塞进嘴里,两个人嘴里裹着糖相视一笑。
这般若有所思地剥完胡豆、清点了夜里备的酒菜,萧澹澹忍不住回房画了个别别扭扭的簪子花样,举出来问店里众人见没见过。
天色渐暗,店前开始点灯。他望着那盏摇曳的风灯,听耳畔蒋笃的话道:“今早东家就簪着它,怕不是又掉在板车上了。”
萧澹澹回身望向这小伙,心想若掉那儿你们怎会没瞧见?
蒋笃仿佛懂他的意思,忙道:“我同李方送到了小公子府上,连后门都没敢进,只看着那些家人把板车推了进去,说不准真掉在了那里。”
李方疑道:“若是那府上的人拾到,胡管事在那儿必不能叫人匿了,难不成是他匿了?”
萧澹澹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叫他勿要随意揣测旁人。
李方忙矮了声音道:“胡管事也不像眼皮这般浅的人,许是拾到了,只是府上今日忙,来不及派人送回。”
他二人一来一回说得有模有样,叫萧澹澹也越发怀疑发簪是掉在了运酒的板车上。
他思忖了一番,解下围裙擦了把手,便一边指着张俊府上的位置一边往外走了。
此时张锡幼子张俊的府上正是灯火通明,张锡小朝廷里受邀的官吏们陆续上门,阶前车水马龙。
府里各个大小管事忙于应付,主人却迟迟不露面。
在府中一处临水华轩旁,一个青年公子借着灯火打量着手中这支玉质极品做工精美的簪子。许久以后他垂手越过栏杆,晃着手腕作出要把簪子投入水中的姿势。
这时面上跑出一排细汗的胡盛匆匆过来禀报,说春柳岸的程娘子悄悄来找自己了。
这公子正是张俊,他听得胡盛回报,缓缓道:“查到紫貂的主人了吗?”
胡盛擦了把汗,回道:“等过了五角巷就没有人再看见了……”
“混账!”张俊低斥道,“是没人看见还是没人肯说?”
胡盛跪道:“小的再去查……”
“你这会儿去做甚?把六娘领来!”
胡盛为难道:“可、可六娘子执意不肯进府……”
张俊拂袖而起,冷冷道:“请不进府里,你和那颗金锞一样。”
胡盛不知今日主人何来这般怒意,心知此番不能像往日一般插科打诨过去,便连忙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这头萧澹澹还在等门子回话,他躲在边门这儿,远远望着一路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在他出神之际,边门又开了,胡盛满脸堆笑地出来迎他。
萧澹澹下意识退后半步,把那张捏得皱巴巴的画递给他看。
胡盛忙点头,萧澹澹一喜,随后收敛了表情拜了拜。
胡盛避过礼,请萧澹澹进去。
萧澹澹瞥了一眼数十步之外热闹的场景,意思是自己进府不合适。
胡盛忙道:“小人本要命人将玉簪奉还,只是事多忙忘了,倒累娘子亲来一趟。既如此,小人更有不情之请。今夜府中实在事忙,那些酒送到府里都还不曾按照您此前的吩咐一一启出。眼下开宴在即,小人斗胆请六娘子帮忙救急,到厨下领丫鬟们布置一下,哪些要温、哪些要佐梅子细盐的,全凭您吩咐。”
萧澹澹想张俊往日照顾了自己不少生意,虽醉翁另有它意,但毕竟实实在在赚了他不少银子,胡盛又待人极为客气,这个忙不帮着实是不近人情。想罢他便点点头随胡盛进了府。
然后胡盛领着他去的不是后厨,而是张俊所在的那处水轩。
萧澹澹看清人影,脚步僵在那里,直到张俊起身向他款步踱来,他看清了张俊手里正捻着的那支簪子。
原来胡盛赚他进府,还是为了这支簪子。
张俊一边走一边轻吟道:“‘如我愿心,珍爱不离。’六娘,这是谁送你的,刻这么难听的情话?”
萧澹澹失神地伸手接过那支玉簪,手指抚过簪身,抚过了那行他不曾发现的阴刻文字。
如我愿心,珍爱不离。
他想了想,那是何来的愿,何来的心?
这时远处天空亮起一簇火花,接着传来一声巨响,那火花也随即在空中绽开,化为万条光束垂下。
萧澹澹想,是他那时在宛委山顶许的愿吗?
张俊随他的目光望去,轻笑道:“这是建康精工所作辗转运来,算是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