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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匆匆磕了头,一字一顿地说:“回圣上,指挥使命我们锦衣卫去和刑部交接,一拿到函件,便立刻呈送给圣上。”

皇帝漫不经心地俯视他们:“这案子,先前不是江抚报的刑部,这会儿他又不来掺和了?”

那答话的锦衣卫冷汗都下来了:“回圣上,锦衣卫上下一心,指挥使吩咐过,兄弟之间,不分彼此。”

皇帝冷冷笑道:“你这么为你们江同知说话,我看他却不大领情呢!你们现在就回去,给我好好的自查,朕要看看,是谁领着朝廷的俸饷,却整日在衙门里尸位素餐,专琢磨着怎么挑事!”

锦衣卫们心中俱是一紧,眼看着天子发怒,却也无计可施,只好领命退下。

与此同时,刑部的官吏依然没有歇息。

人影急匆匆地掠过,值房里亮如白昼,几个司的主事被抓来不让走,奋笔疾书抄写着卷宗。

这案子,怕是要请三司一堂来审理了。

左澹满头是汗,一边留神汗水滴到纸张上,一边还要对付不断递来的卷宗。得了空,他抬头喘气,一个眼神的功夫,他发现边上的座位空着。

“商主事呢?”

回答的那人头也不抬:“那囚犯是他抓住的,所以去大牢里陪审了。”

“好家伙。”左澹嘀嘀咕咕的:“还真让他露着脸了!”夜里刑部大牢透着股湿冷冷的阴森,刑房没有点太多灯,只有桌案上一盏,影绰绰地,三尺就见了尽头,刑架那端黑糊糊一片,只隐约能看见拴着个人。

因是体弱的女囚,招供也是有问必答,所以两边执鞭的狱吏并没有动刑。这女囚也是奇了,做下这样的大案,铁定是活不成的,她竟然没露一点怯色,负责记录的书吏笔走如飞,暗自感叹。

供词整对后,已经过了子时,审讯的人疲惫不堪,只等着明日天露了白再来审理。

商闻柳呆在这里,除了一开始的几句简单问话,其余时候没有他开ko的地方。穆兰妲也没看他,两个人像是毫无干系,直到这场审讯结束,她才略有焦虑地看了他一眼。

狱吏解了枷锁,把囚犯放下来,重新套上脚镣。审讯的几人也都退出刑房,几乎擦肩而过的一瞬,穆兰妲忽然低声叫道:“商大人。”

商闻柳顿住脚步,前面的官吏也停下来,奇怪地看向她。

“我这一去,爹娘往后就没人照料了,”穆兰妲喉间一哽,“我在临宛河东的瑞云记置了些簪环,还没有取回来。本是留作再嫁用的,往后用不上了。我父母年事已高,请大人把这些送去给他们养老吧。就说......二老珍重。”

一席话说完,前头的官吏都是唏嘘。这天下孺慕之情,临到离别时,都在一声珍重里了。

商闻柳亦有些伤怀,道:“我定不负所托。”

穆兰妲不再多说什么,狱吏见此情景,押着人犯走远。

人影时长时短,消失在甬.道尽头。

这夜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静,略缺的一轮白月穿过重重树影。枝桠交错间,骤然惊鸟阵阵,乘月而飞,几息之后归于沉寂。

翌日狱吏去提审女囚,数步之外,几呼不应。他们匆忙打开牢门,一探鼻息,已经没气了。狱吏无法,只好请仵作勘验尸身,最后上报的结果是服毒而亡。

总归名单和ko供都已经对上,犯人虽已死,却也不影响后面的追究。至于秦翌的命案,因军马一案他未曾参与,审案的官员各自心知肚明,便从轻判了个流放。

对于商闻柳来说,这算是两全的结局。皇帝如愿以偿,秦翌也算保住xin命。至于穆兰妲服毒一事,他却不敢细想了。

锦衣卫近来忙着军马案的收尾,大大小小的官吏陆续抓了些,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名单,给他们省了不少事。犯事的人砍的砍绞的绞,京城太久没有出现这样尸山血海的行刑场,百姓ko耳相传着“杀狗官”,跑去围观行刑的人不下数千。

接连下的几场雨浇不掉那浓重的血腥,冲淡的血水溢满沟渠。正是炎炎夏日,水渠一带蚊蝇声噪,腥臭冲天。

监斩的事忙活了一天,温旻从衙门回来,刚进了小院,看见花架下挂着风灯,摇摇曳曳的,商闻柳仰在躺椅上小憩,面上倒扣着本佛经,像是才睡着不久。

檀珠大概睡下了,院里静悄悄的,泛凉的夜气沾潮了商闻柳的袖摆,也许是心有灵犀,温旻靠近的那一刹那,他陡然惊醒,面上盖的佛经扑啦落到胸ko上。

隔着一步的距离,温旻停住脚步:“不在书房,跑到这里来读书?”

他惺忪着眼,揉了揉太阳xu,答非所问:“昨夜没睡好。”

“外面太暗,眼睛要坏的。”

商闻柳仿佛瑟缩了一下,老实道:“在书房里,我心不静。”

温旻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了,这灼热的视线和以往截然不同,商闻柳心里隐隐地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敢去想,更不敢直视。

“你为什么不静?”

“为什么要看佛经?”

商闻柳嚅嗫着嘴cun,对着声声诘问无所适从。

“明日秦翌就要启程。”

这话说出来,商闻柳反倒松了ko气,只是依然沉默,手指藏在袖里,蹭掉了一层又一层薄汗。

“......那......你去送送他,以后、以后,就难见到了。”

“难见到的,就只有他吗?”温旻上前一步,“你呢?”

他什么都知道了!

商闻柳喉头微颤,目光闪动着。他一直逃避的、不愿直面的真相,几乎是血淋淋地剥开了放到眼前。

秦翌真的有罪吗?穆兰妲在入狱前曾经对他说过,秦翌全然是被构陷的,只是证据不足,借据又是死无对证。商闻柳在心中无数次的推演案情,他知道这案子和郑士谋脱不开干系,秦翌恐怕就是被无中生有的罪证给害了,只要有人表一个态,从赌坊查到香料铺,无辜受屈之人就能免于祸事。

明明觉得不对劲,明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找到了。可是他退却了,他拿“圣意”来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样的局面是所有人都满意的,没有必要继续给人找不痛快。过了这道坎,再往前争一争搏一搏,他就不再是什么卑微如蝼蚁的“商主事”,他也能光风霁月,也能指点江山,百年后青山高峙,那一代的士人会将他之名传颂给下一代,代代无穷尽也。

历代的名臣谁没有这样的豪情壮志呢,他们位极人臣之前,谁又没有低伏做小,没有委曲求全过呢?

既然别人都可以,那为什么他不行?

夏风骤然涨烈,风灯摇晃不已,火苗几欲熄灭。哗啦的叶响,风声如潮翻扑,灯焰颠簸着和夜色抗衡,忽如豆粒,忽如燃薪,滋滋爆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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