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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醇,”杜敬弛气息略显紊乱,“孟醇?”
“嗯。”
“你怪我替你做主吗?”杜敬弛其实有答案,知道孟醇对自己的纵容足多广阔。
也就只有杜敬弛敢这么问孟醇,孟醇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而一股热血浇心,从头熨贴到脚。
八年独身在异乡打杀,突然看见母亲的墓碑,他感到一阵置身事外的陌生。他被训练得太擅长辨别将死之人的眼睛,无法违背生存意识地去分析所有人。
如果可以,他也想走在太阳下,沸腾着跑一条堂堂正正的光明大道。可每一具看过的尸体,亲历的天灾人祸,无时不刻在提醒他有多幸运,无损地活掉八年。以至于他现在不敢放松警惕,万一运气在此消耗殆尽,猴子怎么办?李响青怎么办?赛嘟怎么办?
他很早已经接受,自己某一天会落得像街道上,身首分离的尸体一般的结局,但他不能接受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再以落魄潦倒的形式死在自己眼前。
猴子有大虹阿盲等着,李响青有家人朋友等着,赛嘟有手足同胞等着。
他们还在被记得,就还有更好的活法。
孟醇抑制不住情绪挣扎着复苏。
“小时候镇上的孩子总喜欢跑到村口欺负哑巴,有一回我把领头给揍了。”孟醇看向杜敬弛,之间仿佛没有距离,“后来他们揪着我跟我妈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儿挑衅我,说亲生的和捡来的就是不一样,怪不得我这么粗鲁这么野蛮。...但到底是怎么不一样,他们最后也没说明白。”
孟醇踢踢脚下的石子,“我妈从没亏待过我。别人家孩子有的,凡是她能给,都给我了。...生物学遗传学上的东西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妈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我妈好。”孟醇站定,与对方没有距离了,语气平稳地说,“杜敬弛,你现在就在对徐妈好,我为什么要怪你。”
杜敬弛眼酸,呼吸急促地说:“不是我。”他一挥耳边纷扰的蚊虫,“我是说、我是说——”
孟醇压压他的肩膀,安抚道:“嗯?”
“——带你回家的不是我。”杜敬弛下定决心,抬头望着孟醇。他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但他知道谁才在故事里,如果他都不作孟醇的旁白,再多真心也是白费。
第83章
有人比他更想孟醇。
是将照片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的徐静惠,是将一摞摞日记收好又拿起翻阅的徐静惠,是将每一页信纸都染过不舍的徐静惠。
是一个发不出声音的人,脆弱的老人,坚强的女人。
是一个母亲。
如果老天爷能指引孟醇回家,徐静惠一定是最忠诚的信徒。杜敬弛始终可以想象,她独活的日子里,每天会如何凝望那幅彩色的遗像。
很多东西交给时间去磨平,那些飞散的棱角却也生生扎进血肉里疼。苦痛烙印下来,长成孟醇身上去不掉的疤痕。
杜敬弛口中的真相好像属于他,又好像不属于他。
讲完所有,孟醇还只是站在墓前一动不动,比他们脚下的矮山更加巍然。
杜敬弛走近他,小心翼翼包住他握紧的拳头。
碑顶掉了一只残翅的灰蛾。
它往空中扑扇,够到孟醇裤子膝盖的地方,一点一点,咬着粗糙的布料往上攀登,最后挂在他肩膀。
孟醇被化开一道裂口,渐渐地有了实感,那座汉白玉碑仿佛重重压在他肩上,然后向下碾碎,使他崩裂成碎片,每一块都包裹着无法言明的情绪。
灰蛾不见了。落下一片翅膀,跟泥土混在一起,孟醇怎么也找不到。
很久,他仅是说:“走吧。”
“好,”杜敬弛连忙点头,“我们回家。”
孟醇坐在杜敬弛身旁,一直沉默着,杜敬弛每每用余光只碰到他笼罩于阴影里,露出直线分明的下半张脸。错位的时间与隧道灯影一样斑驳,谁也翻不出陆离变换的壁垒。
杜敬弛停在休息区,拿了根烟送到孟醇嘴边。
孟醇看着这颗圆点,好一会还是从杜敬弛手里衔过来,用指节夹起齿间的香烟,搭在腿上。
杜敬弛满身找不到火机,推开车门,让孟醇等自己买些吃的回来。
收银员将东西一股脑扫进塑料袋:“一百零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支付宝。”杜敬弛把三元一个的打火机单独挑出来揣进口袋,提着袋子走回停车位。副驾驶的门开着,孟醇不在,他顾不上车,着急环望四周,寻着夜里一声闷响匆匆跑过去。
孟醇站在墙与墙之间,背影渲染得漆黑。
“孟醇!”
杜敬弛扔下塑料袋,飞奔去抓住孟醇的手臂。
他借光看见那只拳头已经血肉模糊,四个突出的指骨青紫发黑,血泡一滴滴破开,顺着茧子和肉疤流进他手里,同样的颜色也印在凹凸不平的墙上。
孟醇没有回头,用力掰开了杜敬弛的五指,站进小巷更深处。
他顺着半点沾不见光亮的小路一直走,走到尽头,转弯,对上杜敬弛强忍悲伤的眼睛,一股面向自己的滔天怒火熊熊燃烧,烧掉了所有理智,焦躁地来回踱步,还在淌血的拳头再次重重撞开空气,朝粗粝的石墙砸去。
杜敬弛双眼紧闭。
等那股拳风狠狠打在脸上,他才倏然睁眼,发觉自己已经迈步挡在孟醇沙包大的拳头和墙壁中间。只差半毫米,杜敬弛毫不怀疑孟醇拳头的力道可以击碎自己的肋骨。
他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拳头贴近胸膛。
杜敬弛心跳很快。
孟醇粗喘着盯紧他,眼神像下一秒就要厮杀的野兽,暴戾恣睢。
“不打墙。”杜敬弛的眼泪打在孟醇血淋淋的拳头上。
孟醇气息越来越重。杜敬弛屏住眼泪去拎他另一只手,皮肉都绽开了,碎石镶蚀在腥热的伤口里。
他没有奢望一个拥抱就能让孟醇冷静,但孟醇确实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杜敬弛紧紧摁着他的后脑勺,将这颗刺头牢牢压在颈窝:“不打墙,痛。”
孟醇十根指头在杜敬弛后背收紧,慢慢给衣服攥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褶。怒火从喉头摔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响,都由杜敬弛的肩头兜着。
杜敬弛几乎被孟醇从地上提起来,半垫着脚,随蔓延的湿意一块红透眼眶,气息不稳地说:“到时候我帮你拉着人,你就把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你怎么痛快怎么来,什么也不用担心,只管把本全部揍回来...行不行?”
孟醇被回忆左右,情浓不能自抑,像一头顽蛮难驯的凶虎,咬着杜敬弛衣领嘶吼。
他的脊梁为太多事物铸扭过,在哪里成荫,在哪里又被拔起,在哪里再次让命运种下,迁徙得面目全非。
只有在杜敬弛这儿,他不是钢筋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