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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没准等人工智能统治地球的那一天,他们还会需要人类指挥和乐团演奏贝多芬。”
“您说得对!机器能分毫不差地复制音乐,而同一首曲子即使排练过几百遍,每一次现场演出的感觉仍然是不同的……”
奥西笑着点头。两人聊完之后,他朝楚克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调音。
楚克拨动A弦,奥西立即反应:“高了一点。不需要动弦轴,用微调就可以。”
在楚克拨弦时,拿着手机的女生站得近了些。此刻她一脸难以置信,以为刚才看到的屏幕显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请求楚克再拨一次。楚克不明所以地照做了,毕竟这是女孩的琴。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手机上Soundcorset中央的指针旁显示:442赫兹。
正好与标准音高相差两赫兹。
站在她身边的男孩被她空着的那只手掐得小声呼痛:“露易丝,你轻点……”
当女生还在震撼之中久久未能回神之际,楚克已经在奥西的帮助下调完了四根弦的音。他原本只是想拉琴,没有想好要拉什么曲子,可左下颚碰到腮托的那一刻,他有了主意。
随着他持弓按弦的手优美稳切地移动,安详动人的旋律萦绕飘散开来。第一个乐句还没结束,露易丝就小声嘀咕道:“……这是我的琴能发出的声音吗?”可很快,她沉浸在音乐之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渐渐地,烛光与音乐吸引人们聚到这一小片散发着光亮的土地上,其中有白发苍苍、十指紧扣的老夫妻,有穿着兜帽衫、手里拎着一瓶酒的嬉皮士,有戴着头巾的女性,牵着小孩子的父亲……无论国籍、性别、信仰、爱好,也许其中大多都不是古典乐迷,可这一刻,音乐超越了一切差异,是神赐给所有人的礼物。
楚克拉奏的是勃拉姆斯的49号作品第四首,摇篮曲。虽然许多人不知道这首曲子的作者、作品编号和创作背景,但几乎都在小时候听到过钢琴独奏或填词版。
楚克演奏到末段,围在一旁的老太太也眼噙着泪花,小声跟着旋律唱起了这首流传百年的德国童谣:“晚上好,晚安!……天使守护着你,祂会在梦中带你看基督童年的树……现在,你甜蜜而幸福地睡去,去看一看梦中的天堂吧……”
这之后,他又拉奏了普罗科菲耶夫《战争与和平》歌剧中的选段与德彪西的《美丽的夜晚》。这些曲子都不是乐团常演的,却是他还是琴童之时便喜欢的曲目。
平心而论,手中这把琴的音色在业余爱好者用琴中不算差,但比起演奏琴还是有很大差距。然而楚克却好像在这个夜晚,和这把从路人手中借的有四个微调的琴一起,找回了青少年时期对小提琴的热爱。
当他演奏完最后一曲,本能地向周围的人鞠躬示意时,人群制造的掌声中爆发出第一声呼喊:“Bravo!”接着就是不知哪个角落中传出的:“Slava Ukraini!”*1
楚克忽然意识到,这些掌声与欢呼不是给乐团的,不是给特邀演奏家或指挥的,而是给他与他地理意义上的第一故乡的。
是的,他天资平平,没能像文尼察乐团的小提琴手所期望的那样,被“世界”认可。但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时候,让他意识到自己用音乐打动、连接了他人。正是这些时候支撑他坚持到了现在。
他把琴还给女孩,并再次向她道谢,对方却说:“不,我应该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琴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您是专业乐手吧?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她这么一问,旁边还没走的听众也来了兴致,找出纸笔给楚克签名,同时打开INS或推特准备搜索他。楚克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边茫然地签着,一边下意识地用双眼搜寻同来的奥西的身影。
早就退到人群中的奥西及时走到他身边,散发出指挥台上的气场:“这是芬兰基米交响乐团的马特维·楚克。我们下周三在柏林爱乐厅有一场演出,大家感兴趣可以来看。如果票卖完了,在柏林爱乐的数字音乐厅也可以看到我们的演出。”
不知是不是由于奥西作为指挥的冷冽气质,要签名的人数没有继续增多,楚克签完之后就成功地和奥西一起离开了勃兰登堡门。
深夜没了公交,两人打车回酒店。楚克一向不是情感外露的人,可当他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奥西垂着眼的疲惫模样,还是决定好好地将感谢说出口:“谢谢你,奥西。今晚你做了那么多工作,还带我去了烛光纪念会……处理我的情绪,那不是你份内的事。”
奥西睁开眼看着楚克,极光在他的眼里闪烁,“别在意,我们都有这样的时候。而且我一直很想——很想多认识你一些。可惜在基米时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楚克的思维慢了一拍:“为什么是我?”他很快意识到,这可能只是社交辞令,但他不觉得奥西有理由对他说出这种社交辞令。
“嗯……基米的乐手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们会一起吃饭、滑雪、旅游,过节相互寄贺卡。我了解他们大多人的喜好和习惯,可你不是。你和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但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你几乎都不出错。你是神秘的M.楚克先生。”奥西分析到。
也许是今晚的事令他觉得奥西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又或者夜深人静时理智悄悄让位于情感,他轻易吐露了白天不会对人说的话,唇边是苦涩的微笑:“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完全属于那里。不是说基米,而是科特卡,芬兰……我十岁才去芬兰,那时我一句芬兰语都不会说,当然也不会瑞典语。于是我就习惯了少开口。但你知道吗?我也不觉得自己属于乌克兰。如果现在让我回文尼察,我想我也交不到朋友。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我是一个无所属的人。”
奥西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他的话语似乎与楚克所言无关:“我们都在历史课本上学过,芬兰是1917年才独立的。在此之前,统治者们说俄语。在再往前追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瑞典语是被认可的高雅语言,芬兰语只是农民说的粗俗的话。”
“所以不管承认与否,芬兰作为现代国家的历史并不长,而且这片土地本身就受到多种文化的影响。我从小在历史课上就接受了这一点:我、我的同学、我的同胞,所有的芬兰公民,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文化杂交品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相反,我为此骄傲。”奥西接着说:“如果问我属于哪里,我想答案也不会是芬兰或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我的故乡是且只是音乐。”
楚克听完这段话,看着他深邃又澄澈的眼睛,忽然感到,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