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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道:“他怎么了?小时候也不见他这样。”

元徵笑道:“少年人的心性不定,长大了就变了,不是很正常么。”

明无应举起酒杯,其时天色已晚,月上中天,便有小小一个月亮倒映在杯中飘飘荡荡。

“不,”明无应认真道,“谢苏的心性永远也不会变。”

第63章 霓为衣兮(五)

元徵好似失神一瞬,旋即微笑道:“好吧,或许是我说错了。”

明无应单手提着酒坛,澄明微黄的酒液便被注入杯中,色如琥珀。

酒香一瞬逸出,浓烈,醇郁,纯粹,张扬,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酿出什么样的酒。

这一坛酒分量不浅,谢苏只喝了一杯,余下的被明无应自斟自饮,已经快要见底,而他身上却好像并无半分醉意,连脸色也没有变上一变。

元徵是不饮酒的,清冽酒香之中,他只是执着一只小小茶杯,壶中的清茶少了又续,始终是八分烫,将那清润悠远的茶香烘托而出。

他笑道:“我似乎从未见你醉过。”

明无应也是一笑:“若是你肯破例陪我喝酒,一醉又何妨?”

元徵的目光落在酒杯之上,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还没问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学宫一场试炼,大约还不值得你来这么一趟。”明无应道。

他手肘撑在石桌之上,修长的手指却支着额角,一身散漫不羁的气质,而那漫不经心背后的风华气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元徵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动,抬眸望向明无应。

明无应笑道:“怎么,有话要说?”

元徵移开茶杯,宽阔衣袖在石桌上一拂,他身体孱弱,就连衣袖中的手臂也显得十分清瘦。

衣袖挪开的一瞬间,石桌上凭空出现一张棋盘。

只是棋盘之上并无棋子,自中腹天元位上,似有水波逸出漾动,瞬息之间便席卷整个棋盘,如一只水银镜一般。

浅浅一层清水又像是流风,若无实质,只是在棋盘上往复来去,由动转静,最终归于寂静时,倒映着一天星月。

棋盘便好似天幕,墨黑之中带着一点点的蓝,星月洒在上面,要俯近去仔细看,才看得到这一方天幕被棋盘纵横切割,无论是星还是月,都落在棋盘的点位之上。

元徵伸手,在棋盘上轻轻一拈,从那一层浅浅清水中将月亮捞了起来,如拈起一枚棋子。

随着他的动作,果真有一枚云子出现在元徵的指间。

而周遭忽地一暗,是天幕之上那只真正的月亮瞬间被隐去,只有万千星辉如泻,倒是比月亮在时要闪耀许多。

这样匪夷所思的术法,当真遮天换月,可明无应却不见有何惊异之色,只是抬手一招,瞬间有无数流光从镜湖上四处飞掠而来,在漆黑湖水上留下一道道发光的长影。

那些流光飞到庭院中,纷纷坠在古树树梢,原是无数的萤火,便如一个一个的小灯笼,明亮温暖,这将一方庭院照亮。

元徵将那枚月亮化成的云子扣在掌心,向明无应示意:“请。”

明无应懒洋洋地伸手,看也没看,左手食中二指探入棋盘清水,随意一划。

棋盘上的万千星辰,便被他随手搅乱,在水中滑动。

元徵垂首,凝视着棋盘上无数星辰滑动的轨迹,良久,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明无应笑了起来:“怎么了?总不至于告诉我,我明天就要死了吧?”

他这将生死随意拿来玩笑的态度,显然不为元徵所认同。

元徵抬起头,望向明无应,淡声道:“此来蓬莱,是看见了你有一个劫数在前面,想告诉你,要你有个提防也好。”

“既然是劫数,提防也是没有用的。”

明无应显然并未将此事挂心,将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元徵摇头道:“我看得见这劫数,却看不到前后的因果,或许祸福难料。”

他低下头去,更仔细地查看棋盘之上众星辰的轨迹,下一刻,一只大手伸来,径直将棋盘上的所有星辰抹去,却是粗鲁霸道。

“你……”

明无应收回手,勾起嘴角一笑:“看不见就别看了,你都说祸福难料,焉知不是祸福相依,失而复得?”

棋盘上万千星辰被明无应搅乱,纷纷失位,元徵怔了片刻,也不见恼怒,只是无可奈何地微笑道:“或许是个情劫也说不定,你就不怕?”

“怕?”明无应笑道,“能让我陷入情劫的人,恐怕还没在这世上生出来呢。”

元徵轻笑着摇头,伸手将那枚云子放入棋盘,霎时间,夜幕之中出现了一只白莹莹的月亮,一院萤火便即失色。

游廊之上,无数缃色帷幔无风自动,飘飘荡荡,将谢苏的身形掩在其中。

他寻了一处临水的位置坐下,面对着无边镜湖。

方才有无数流光从湖面上飞掠而过,甚至有一两点停留在谢苏身周,像蝴蝶落在花蕊上一般,落入了谢苏的衣襟。

他伸手想去捉那两点萤火,可是手指像是不听使唤,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

那一杯酒,同他上次喝过的很不一样。

这一次没有花香覆盖,酒香冲入口中,辛辣之中别有一种暖洋洋的意思,喝下去便流遍全身,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

只是晕淘淘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此处水汽氤氲,虽然无风,倒也清凉适意。

可是谢苏坐在这里,只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异样的滋味,夜色中诸般美景也进不了他的眼睛。

片刻之前他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就走了,其实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可那时谢苏觉得自己胸口好似有一只皮鼓涨了起来,他再不离开,那只皮鼓便要爆裂开。

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就生气了,谢苏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师尊说起若是换了他来教丛靖雪会怎么样,话还没有说完,自己便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丛靖雪文质彬彬,性情温和,是一个很好的人,与他相处也很是愉快,可是听到师尊那样说,谢苏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异样情绪。

好像他从未想过明无应也会收别人做徒弟,不是他,也会是旁人。

谢苏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旁人”的影像,一时像是丛靖雪,一时又不像他了,最后幻化成他在水魈幻术中见到的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年。

幻术中的明光祠与真实中无异,明无应带着那少年离开,却把他留在了那里。

那重重帷幔如茧裹来,将他束缚住的时刻,灰尘呛入口中的味道十分真实,令他心神一瞬间恍惚,似乎自己真的被留在那个破败的明光祠中。

酒意缓缓地蒸上来,谢苏心道:“难道我这样霸道,不许师尊再收别的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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