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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路上被瘴气迷惑,到此时才赶到城外,想借明光祠过个夜,明日再进城。
但凡有些灵气的山头,都有散修修炼,谢苏这一番说辞反正无人可对质,不怕露馅。他刻意装得灵力低微,将那群柳家弟子全数骗了过去。
当中几个衣着华贵、相貌不凡的柳家人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
倒是那几个外门弟子中有个年轻女子,大约是看谢苏眼睛上蒙着布条,显然目不能视物,心生怜悯,给谢苏让出来个位置,到另一边挨着同伴休息了。
只是那女子跟自己的同伴小声嘀嘀咕咕,往谢苏这厢看了一眼又一眼,两人脸上都颇有羞涩之意。
谢苏坐定,只作不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来是自己如今寄居的这具躯壳相貌不错。
那两名女修窃窃私语,倒引得另一名女修望过来。
看她衣着,显然是柳家内门弟子,这女修长相不俗,只是神情傲慢,看起来不大好相处。她一眼横过来,先前那两名女修便垂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谢苏坐在殿内一角,那女子面色不善,盯着谢苏久久未动。
谢苏也浑不在意。
他坐的这个位置,恰好看得见明光祠内明无应的神像。
一抹雪光下,那神像执剑在手,衣袍翻飞。
天下各地都有明光祠,可不是每个人都见过明无应。
他的神像便也和那些典籍中飞升成神的前辈大能们一样,被世人雕刻成了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一点也不像他。
天亮,城门开。
柳家为首的弟子叫做柳清言,是柳家这一代之中的佼佼者。
昨夜那个面色不善,神情高傲的女子,相貌与柳清言有几分相似,是他的胞妹,叫做柳清歌。
看得出这些弟子以这对兄妹为首,倒也都是柳家年轻一辈的好手。
同样要去白家,那柳家兄妹也没有驱赶谢苏,默许了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入城之后,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今日是白家惨祸后的第七日,城中百姓皆缟素,家家户户在门前挂了白灯笼。
白家实力不俗,在这一方城中为百姓镇守除魔,又出钱引水渠修路,大旱之年开自家粮仓放粮,声望极高,是以城中百姓都为之悲愤。
白家的大门塌了半扇,道路两侧堆积着不少纸钱烧酥后留下的灰烬,有受过白家恩惠的百姓哭倒在路边,声声泣血。
一路走来,满目残景,只闻悲声。
白家出事那日正是每一年考校门下弟子的日子,园中有一处冰湖,年后连日大雪,那一天雪后初晴,浮光万千。
内门外门的弟子都在湖边空地上排队等待考校,然而只一瞬间,所有人似中了邪术一般,原地呆呆站立不动。
下一刻便栽到了地上,已经生气断绝,成了尸体。
此刻,那些尸身皆停在湖边,城中的几家棺材铺加起来也准备不过这么多,许多尸首只是用草席一卷。
那几个柳家弟子可不是绣花枕头,以柳清言为首掐了法诀,踏好方位,寻找可能残存的邪魔气息。
外门弟子中有两个是女修,其中一个便是昨夜给谢苏让了位置的,另一个似乎是柳家的医女,灵力低微,掀开了草席,正在探查尸首。
见无人注意,谢苏绕到一旁,沿着湖边走了半圈。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湖水结成坚冰。
湖畔柳树只剩细长枯枝,在寒风中狂舞。
冰湖北侧架着一座秀美石桥,掩映着残雪。
谢苏踱步至桥上。
他身法轻盈,仿佛只是步子轻轻一抬,整个人已经立在了石桥的栏杆之上。
窄窄一道栏杆被他踩得如履平地,猎猎寒风拂动他的衣角。
这个举动引得几位柳家弟子朝谢苏看过来。
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向后一倒,从栏杆上坠了下去。
天光云影从他眼眸里走过,谢苏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结冰的湖面上。
周遭景色如墨迹褪淡的画卷徐徐展开,须臾之间,谢苏已经回到了白家被灭门的那一日。
谢苏施的这个术法叫做镜花水月,当然不能真的让时间倒流,也不能改变过去,更类似于进入一段真实的记忆之中。
凡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东西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镜花水月,就是以这些痕迹为经纬,以气息为丝线,织出一个跟当时一模一样的幻境。
在这个境中,一切景物人物都与发生的那一刻无异。
谢苏踩着坚实的冰面,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石桥下的阴影中。
石头被寒风吹得冰凉,谢苏却不怕冷似的用手按在石头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路摸到了冰面上。
岸边空地上,白家的对弟子的考校正要开始。
白家家教显然很严,众弟子列队站好,不敢喧哗。
摸到了地方,谢苏脚步一顿,轻轻地揉了揉手腕,伸开五指按在了冰面上。
冰湖自他掌下片片龟裂,好像一朵莲花拆苞吐馥,正冲着他缓缓打开自己的花蕊。
冰层之中冻着一张逆写的符咒。
天下用符箓的仙门不少,但符咒逆写是为大凶,修仙之人必遭反噬,也是禁术。
谢苏心道,若是他在蓬莱山上学到的本事还作数,那这枚符咒就应该是阵眼了。
有人逆写符咒,设了极凶狠阴邪的法阵,才会在一瞬间夺取白家所有人的性命。
但谢苏只能在镜花水月境中找到这枚符咒,现世之中这枚符咒一定已经被施术的人取走了。
所以谢苏察觉到石桥有异,却只能通过镜花水月境来查探。
他抬头时,场上的考校只进行到一半。
谢苏却在回廊上看到了境中的白无瑕,她拥着一条狐裘披肩,脸上无限柔情,望着场上一个清俊的外门弟子。
那名弟子腰间挂着木牌,刻着自己的名字:沈祎。
谢苏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微微挑高了眉毛,这个沈祎的脸和他现在的脸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白无瑕是将他的魂魄放在了沈祎的躯壳之中。
怪不得第七枚朱砂骨钉,白无瑕没有钉在他的眉心。
因为她选择了用沈祎来承载禁术,却有那么一刻,她没舍得毁掉心爱之人的脸。
就在这一刹那,沈祎对着谢苏微笑道:“你快死了。”
“你看得见我?”
话一出口谢苏就微眯了眼睛,他只是觉得惊讶。
镜花水月所复原出的不过是一个幻境,如果他喜欢,可以把整个幻境都毁了,对外界不会有任何影响。
不会有任何一个境中人把目光投向他。他们根本看不见他。
可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看见他了。
谢苏用指节在沈祎的木牌上叩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