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62




太平公主再如何不谙世事,此时也隐约领悟了皇帝的深意。于是点头应承:

“请相公回禀圣人,臣一定奉命唯谨,盯紧了黄河。”

狄相公的脸色稍显缓和,嘴角竟尔微有笑意,略有欣慰之色。

所谓自知者明,公主能有此治理河工的自知之明,才是他此行三番叩问真正要窥伺的关键。归根到底,太平公主不过是皇帝宣示新政的工具人而已,干的便是这份代天巡守兼一刀切的差事;而最忌讳的便是自作主张,自有打算,开动自己那并不广博的脑瓜——设若太平公主真依仗着什么“水利”的见识到关中指手画脚,那才真正是完了犊子……

而今看来,至少这份自我的认知,算是可以过关了。

一念及此,狄仁杰心绪稍定,神思平缓,俨然有长舒一口气的安然——自举荐太平公主以来的种种忐忑,终于于此消散。

……幸好幸好,幸好老夫没有坑害关中的父老!

或许是因为先前无礼追问的惭愧,狄相公微微沉默,但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

“此行至关紧要,因此圣人格外垂恩,允准公主可以任意挑选近臣随行。公主打算挑谁呢?”

太平公主缓慢眨了眨眼。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带上贴身的乳母保傅,王府女官,乃至得力的文士清客——设若可能,或者还可以将上官婉儿请走——

好吧上官婉儿是不可能了。但出巡千里情状莫测,总得带上自己最亲近熟悉的近人,才能安心妥帖,无后顾之忧吧?

……不过,或许是这几年的教诲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当那些熟悉的名字在唇齿间酝酿时,公主却罕见的有了一点迟疑。她嗫嚅着没有说话。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迟疑中,狄相公平静说出了第二句话:

“弱以胜强,柔以克刚,如此重任,必得其人。公主可以仔细选一选,不要误事才好。”

太平公主唔了一声,终于移开了目光。

“我捐资建造的学堂已经养成了第一批的孤女。”她缓缓道:“我会挑几个好的随行。”

所谓“弱以胜强”,“柔以克刚”……柔弱如何能战胜刚强?除非有更为强力、盛大,不可抵御的刚强,要以此种种的柔弱为掩饰的手段,施展它高妙的权术啊。

归根到底,帝王心术,不就是扶弱抑强,以小制大,扶持孱弱而无法自立的卑小团体,而借此清算强势盛大的政敌么?

……毕竟,只有弱小到无法自立的团体,才会对皇权百分百的忠诚呐。

当太平徐徐说出此语,狄仁杰终于露出了微笑。

“公主真是进益了。”他柔声道。

第104章 武周后世谈(二)

这句称许既轻且淡,虽然是狄相公至为罕见的赞扬,却并不能让太平公主生出什么由衷的喜悦。人类总是因无知而幸福,一旦窥伺到皇帝的真意——哪怕只是真意中的些许,也足够让太平公主默不作声,生出某种似成相识的寒凉。

当然,在天授至天命年数次清洗之后,还能在诏令钱默然寒凉而心生戒惧的,大概已经是勋贵中一等一的幸运儿了。毕竟,当日皇帝囚杀公主夫婿之时,可是连这点委婉的警告都不会有……

所以,公主的沉默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她很快便点头应诺,表情诚挚端庄,一如往昔:

“我会记住陛下的意思,办好自己的差使。”

以小制大,以弱制强,皇帝之所以要为爱女选配如此奇特的随从,大抵正是要彰显推行新政无可置疑的决心——太平公主的亲信非富即贵,或者还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但公主学堂中教出的孤女却是真正的清白无暇,没有半分的空子可钻。选派这些无私无畏乃至于对朝堂政事都一头雾水的纯粹新人,才是女皇弹压一切潜在政敌的强硬手腕。

……自然,这些无知无觉的新人会在清理河水文的行程中遭遇什么,大概就没有谁会关心了。

狄仁杰神色平和,只是略微颔首,表示对公主庄重姿态的赞赏,同时沉静提点了一句:

“公主拳拳忠爱之心,应当自己向陛下陈述才是。”

一旦太平公主摆脱单纯“爱女”的身份,而进入为圣人排忧解难听证理事的“助手”角色,便必然要被皇帝以政治盟友的眼光衡量——而他们这位高高在上、心思缜密的女皇,自登临权位以来百般挑剔,对朝政工具人的要求从来是苛刻备至。因此,太平公主绝没有依仗身份优游自得的闲暇,一旦她没有及展示现出足够的忠诚与才干,那君恩去得会比来得更为迅速,镜花水月鸿飞冥冥,徒留一地鸡毛而已。

而在女皇托付的任务里果断表明积极进取、一往无前的态度,便是太平公主立身最大的根本。狄相公三言两语,已经点到了要害。

当然,既而是要以君臣之义,向女皇做郑重的陈述;那么便不能是往日公主面圣时,那母女相处,随意自在亲密无间的姿态;而必得恪守臣女对君上的礼节,以犬马畏怖之心恭敬撰写表文,战战兢兢颂扬圣德。这样的文章繁琐细致,非得与公主府内延请的学士们再三推敲,才能体制严密,不出差错。往往三易其稿,亦是常事。

如此的流程冗长复杂,绝非朝夕可办,狄相公知道轻重,略坐一坐后便起身告辞,再不耽误自己的弟子思索正事。

·

仙居殿内沉香清幽,飘渺轻纱随风起伏,环佩金玉叮当悦耳,隐约竟真有虚幻仙境、清轻上升,云中君翩翩来下的意境。而云纱飘舞之中,轻装宴居的女皇倚靠着云锦堆成的瑞兽,双目却久久凝注,在一张小小的黄纸上徘徊不去。

如此思索片刻,她将黄纸揉成纸团,抛入一旁云烟了然的香炉中。

“……朕与自己的女儿,也终究走到这一步了。”

这一句既轻且浅,仿若无声,只有垂手侍立于侧的昭仪上官婉儿隐约听闻,但依旧是屏息凝神,不出一声。

皇帝所随手抛弃的纸条,应当是内卫送来的密报;而内卫送来的密报,从来不是女官大臣们可以窥视置喙的事务。多言贾祸

当然,即使不能窥伺纸条的详报,仅凭今日入宫前隐约听闻的只言片语,上官昭仪蕙质兰心,依然能猜出里面的消息。但也正因为有所猜测,她才束手端立而垂目视地,尽力表现为一个不闻不见无声无息的器物,以免主动裹卷入这尴尬难言的皇室情感纠纷之中。

可皇帝仅仅沉吟了片刻,将目光移向了身侧:

“太平公主未曾与你说过什么么?”

上官昭仪曾奉命协助公主料理她那收养孤女的学堂,因此每三日要来往府邸料理琐务,与太平公主的联络亦至为密切,自然不能以无知而推脱。她只能躬身作答:

“公主曾向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