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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面挑了一个字,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许昼”,希望他是个健康温暖的小孩儿,也希望他一辈子都不必活在黑暗里。

从许昼记事起,他就记得母亲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人,会对着简陋破败的镜子,慢条斯理地梳一个漂亮的发髻,然后节省地施上一点口红。

直到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许昼亲眼看到许承栋打着赤膊,酒气冲天,拖着叶枕棠从卧室到厨房,指着铁锅骂:饭呢?老子要你做好的饭呢?

女人哀戚地哭,说我以为这么晚了,你早在外面吃好饭了,就没留。

许昼那时还不知道打骂的含义,只知道他妈妈非常非常难受,本能地扑上去护着她。

许昼那么小那么矮,哪里护得住,反而被许承栋拎着衣服丢到一边。

许承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粗声教导许昼:“看好了,男人是什么样的,就该是这样的!”

接着就是一个巴掌扇在女人脸侧,许昼尖声哭叫,抱着许承栋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许承栋愤恨地把许昼撕下来,用粗话骂他,然后把他反锁在卧室里。

许昼贴着漏风的门板,只能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拳肉的声音,许承栋的脏话,和母亲凄哑压抑的哭泣。

在许多场单方面施暴之后,许昼都会偷偷去照顾叶枕棠,给她上药。

许昼不止一次地问,妈,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叔叔?他们说警察叔叔会打倒坏人的。

叶枕棠只是一遍遍地跟许昼说,没事的,这是正常的,家家户户都这样,妈妈被打得多,只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妈妈优雅的时候越来越少,蓬头散发的时候越来越多。

许承栋本性难改,每次许昼扑上去反击许承栋的时候,叶枕棠还要把他拉开,急急地说:别惹你爸爸生气,他生气了更糟糕,乖乖的。

后来叶枕棠明显变得有些不正常,她会在被许承栋打之后,依葫芦画瓢地打许昼。只不过女人的力道很轻,软绵绵的。

许昼一被打就哭,不是疼哭的,是难受哭的,因为女人连打疼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不躲,只任由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皮肉上,轻轻的,像一阵绝望的风。

每次打完之后,叶枕棠猛然清醒过来,又会紧紧搂住许昼,翻来覆去地跟他说抱歉,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

许昼实在受不了了,他有天翘了课,去找县里的警察,说救救他妈妈,把他爹抓起来。

传说中会解决一切的警察叔叔只是耐着性子跟他说: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的,哪一家不吵架呢?你妈妈肯定也希望你们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的对不对?如果把你爸爸抓走了,你就没有爸爸了。

人生的前十年,许昼都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他问过同学,说你们的父母会打架吗?小孩子们嬉皮笑脸,说打啊,他们不仅互相打,还打我呢。

后来许承栋不知怎么的,染上赌瘾,一个月赚的钱不够他一天花的。

许承栋这时才意识到娶个大小姐当老婆的好处,他把那些压箱底的嫁妆都翻了出来,好几枚金首饰,几幅看不懂年代的字画儿,全拿去卖了,转头就投进深不见底的赌局里。

一向柔弱的叶枕棠突然爆发,她歇斯底里地拦着许承栋,细瘦的手指抓着他的胳膊,卖她的字画儿就是要她的命!

许承栋愤怒地甩开她,吼道:这是嫁妆,这些东西早就都归我了!

最后古朴的沉木箱子慢慢变空,只剩了一只小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许承栋弯腰把瓶子拿出来。

叶枕棠彻底疯了,说这是她母亲最喜欢的瓶子,是明朝官窑的,不能卖,要拿来传家的!

但浑身是伤的她无法抵抗,只能无助地看着许承栋把那只瓶子拿走了。

许承栋没有直接拿去卖,当时地方台正在弄一个鉴定古董的节目,许承栋就搬着瓷瓶去了活动现场。

许昼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下了雪,简陋的院子里堆了厚厚的雪。

他放学回家,一直读功课到入夜,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许承栋一手拎着那只青花瓷瓶,另一手扯着叶枕棠的胳膊,怒目圆瞪:“你骗我,这根本不是什么明代古董!专家说了,就是个近代仿制品,顶多值一百块!”

叶枕棠不停地摇头,说专家错了,这就是真的,他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肯定是真的。

“狗屁!”许承栋举高那个瓷瓶,“专家都跟老子说了,伪造的一摔就看得出来,我就给你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假的,叫你骗我,骗我。”

叶枕棠飞扑而去,嘶喊着“不要摔”,但许承栋已经奋力砸了下来,花纹雅致的瓷瓶十分沉重,许承栋用了十成的力道。

一声闷响伴随着爆裂的声音,许昼从房间一路飞跑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叶枕棠血流披面,身子却异常的轻,像一片空心的树叶,直直落进惨白的雪地里。

暗色的血像水墨一样在白色的宣纸上晕开,女人墨色的黑发散乱,珍珠发饰滚落一边,在雪地里凿出一个细小的坑。

带血的瓷片碎了一地,许承栋愣了几秒钟,站着低头,鞋尖碰了一下叶枕棠僵直的小臂,喃道:“你动啊,怎么不动了?”

许昼只觉得他整个人被巨力锤进了地里,然后又将他拔了出来。

十二岁的男孩在压爆肺泡的风雪里崩溃,许昼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瓷片,挥动手臂,深深刺进了许承栋的腹部。

他感到鲜红滚热的血液从那个烂人身体里流出来,耳边响起他痛苦的叫喊,触感与听觉前所未有的真实,让许昼感到巨大的痛苦。

沾满血的瓷片落进雪堆,悄无声息。

雪夜吸音,左邻右舍偶尔探出一两颗脑袋,又缩回去,嘟哝着:“姓许的又打老婆了?诶那大小姐又是什么没做好?真是造孽。”

许承栋捂着肚子跪下,翻着眼皮死死盯着许昼,声音像漏气的破风箱:“看,你跟老子一个德行。”

就这一句话,就这一道腹伤,成为许昼背上永远也卸不下的枷锁。

他成了和他爸一样的烂人。

许昼恨死了暴力,但在情绪的极端,他脑子里只有以牙还牙,他只想让所有事都报复回许承栋身上。

女人死了,男人伤了,放在今天是件挺极端的事,但在那时的小县城里,一年里总要出好几件,街坊邻里唏嘘几句,过两天就没人提了。

许承栋出院之后,提着一箱腊肉,一筐土鸡蛋,和几百块钱上了警|察|局。

等许承栋转头出来,唯一受到惩罚的就是未成年的许昼,他留下了伤害父亲的记录,和一纸暴力倾向诊断书。

这道刀伤反而成为许承栋用来威胁许昼的筹码,许承栋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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