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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终于注意到他,很缓慢,很缓慢地……将脸转过来一点。
突然,格纳德的胸口如被重击。
老将军连呼吸都不敢,愣愣地张大嘴——他看到,那个怪异的魔王,有着一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
咚,咚,咚……
一时间,格纳德头晕目眩,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扇动着嘴唇,喉咙嘶嗬着,却因心中的猜测过于惊天,而怎么也不敢喊出那个称呼。
格纳德僵硬地从鞍鞯上滚落,膝盖颤抖,一步一步,靠近那道越来越眼熟的身影。
陛下……陛下……
我看到的,是怀恨的亡魂吗,还是梦里的幻觉。圣君陛下……陛下啊,是您吗?
忽然,那“魔王”轻微一颤,似乎终于勉强认出了来者。
他摇晃着往前两步,眼底似乎露出一点欢喜的笑意,伸出手——
纵使那已不是人类的手,而是覆盖着鳞片的尖锐的爪,带起烈焰般的魔息。
格纳德终于带着哭腔喊出:“陛……”
可是一线寒光掠过老将军的面颊。
格纳德的面色猛地变了,仿佛看到了比死神更恐怖的什么东西。
他嘶吼着,面孔扭曲,整个人扑向前方,同时不顾一切地伸开五指,想要挡住那缕寒光。
扑通。
格纳德将军摔倒在地上。
五指空荡荡地僵直着,他没能抓住那支从哨塔上射出的箭。
……
站在哨塔下的时候,兰缪尔其实在苦恼该如何让上面的士兵放他进去。
他其实感觉自己已经快死掉了,但他想活,至少活到明年春天,看看自己的王城,再去看看昏耀在结界崖上新种的花。
所以,要怎么说呢。
要如何忏悔,才能让昔日被自己欺骗过的子民重新接纳自己呢。
格纳德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兰缪尔看到了一些希望。
或许那也不是什么希望,只是单纯的与故人重逢的欣喜。
总之,他努力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时突然注意到指尖那吓人的魔息。他竭力将这些能量收拢,令自己变得无害。
但眼前寒光闪过。
兰缪尔感到一股冲力撞上心口。
疼。
圣君茫然低头,看到了深深没入左胸的箭杆。
他缓慢地往后仰过去,眼眸失神,身体轻得像一枚落叶。
七年未曾见过的天空分外湛蓝,缓缓流动的白云仍如记忆中那样绵软。
……唉,怎么会这样呢。
兰缪尔有点难过地盯着那蓝天白云。
可是,转头想想,当年的小魔王是否也是这样呢?
在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时,迎来突兀又残酷的一箭。
当初的伽索居民们,被骗进去的士兵和法师们,在两族战争中牺牲的无辜者们……是否也是这样呢?
这么一想,兰缪尔又觉得自己的这个结局,虽然遗憾,倒也没有很冤了。
圣君倒在山崖间,心口插着一支箭,安静地渗出一点殷红。
冬风携着灿烂的阳光吹过。两百年来的所有悲哀,似乎都沉在这片晕染的赤色里了。
第68章 光明尽头
对于哨塔上的士兵们来说,发现事情不对,大概是从亲眼看到格纳德将军拼命扑去抓那枚箭开始的。
当时已经有几个士兵把亚伯摁在地上,“老哥,你疯了,没有命令也敢射箭!”
亚伯的脸都在地砖上压得扭曲,还在狰狞地吼叫:“它要伤害将军!你们没看到吗,它要伤害将军!”
突然有人喊:“怎么回事,下面……下面不太对劲。”
士兵们连忙扒着城墙往下瞧。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位德高望重的格纳德将军,竟然跪在倒下的魔族身边,双手高举,仿佛仰天咒骂着什么,又像是乞求着什么。
紧接着,老将军宛如中了诅咒一样,突然捶胸嚎哭起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甚至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
将军带来的军队也混乱起来,似乎是一则惊天的消息正在扩散,队伍从前排开始溃散,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许多骑士滚下马来,哭喊着往前跑,几个副将拼命挥着旗帜,都无法令军队的秩序恢复正常。
相隔太远,哨塔上的士兵们听不见下面呼喊的是什么,只能惊恐地面面相觑。
“怎么了,”有人慌了,“怎么回事,被亚伯射中的那个魔族做了什么?”
脚步噔噔,队长从城楼下冲上来,眼眶血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谁放的箭,哪个该死的畜牲放的箭!?”
同时冲上来的还有格纳德的副将,“军医,军医呢!?快,快!!”
一头雾水的军医被副将一把抓着跑下去了。队长粗喘着气,睨住了被压在地上的亚伯:“是你……畜牲,是你!”
亚伯梗着脖子,青筋暴跳:“对,是我,但它先——”
他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队长按住后脑勺,脸孔咣地砸上了墙!
“混蛋,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射的是谁,是谁!!!”
队长几乎发了狂,“杂种,我杀了你!!”
周围的士兵们吓得脸色发白,想劝也不敢劝。亚伯血流了满脸,鼻梁骨都折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我射的是谁!?我射的是魔族!魔族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何况是它突然要对将军动手,我一箭给它射死了!我射死了!”
队长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亚伯呻吟着呕出了酸水,眼泪纵横:“妈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七年前我就被魔族俘虏过,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清楚那群生物有多凶残!!当年我,我亲眼看着,看着父亲死在缭绕着魔息的鳞爪下……”
“那明明就是恶魔……就是恶魔……”
队长脸上的怒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揉杂了厌憎、怜悯与悲哀的,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冷笑着问亚伯:“你说自己当年被魔族俘虏,是怎么回来的?”
“队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国谁都知道,当年是圣君陛下……”
旁边的士兵突然捅了他一肘子。亚伯怒目而视,却看到同僚们青白的脸。
死寂在城楼上的士兵们之间流动,他们都意识到了某个恐怖的可能性,却又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的悲剧,于是不敢说话。
但最终,有人喉结滚动两下,到底嗫嚅道:“队,队长……”
“您说,魔族,真的是人变的吗?”
兰缪尔模糊地听见嘈杂的声音。
许多人围着他,许多人在跑动、惊呼和哭喊。格纳德老将军嚎啕着叫他“陛下”,那声音好似要将内脏全部呕吐出来。
啊,原来还是有人愿意承认他昔日的圣君身份,有人愿意为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