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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根本不是什么弱小呆傻的劣魔。

人在受到极大的打击的时候,大脑是不能思考的。

此时此刻,兰缪尔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

十五年来的认知与信念,在短短两天内轰然崩塌。黑的变成白的,邪恶的变成善良的。年年挽弓射碎的狰狞“魔王”,具象成一个如此鲜活的魔族少年,抱过他,救了他,此刻就走在他前方两步远的地方。

兰缪尔如坠噩梦,晕晕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魔王干什么,但他更不知道,如果不跟着魔王,自己还能干什么。

深渊太黑暗了,他们一前一后穿梭在山林里,就像是在什么猛兽的獠牙间徘徊。

兰缪尔开始感到干渴,很快又感到饥饿。他的行囊在落水的时候丢失了,现在什么都没有。

然而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草杆和干秃的树木,这里没有任何看起来能食用的东西,也没有水源。

前方的魔族少年慢慢停下来,靠着一株树站住了。

兰缪尔眼珠动了动,魔王经历了那样惨烈的逃亡,体力消耗难以想象,加上持续失血,肯定比他更早就十分饥渴了。

他会不会吃掉我?兰缪尔想,长老们说魔族是会吃人的,也吃魔。或许下一刻魔王就会暴露出凶残的本性,那……

他悄然碰了碰袖里那枚短剑。

那或许,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将魔王杀死了。

“你。”昏耀转过身来,眼底渗着异样的冰光。

“我救了你,还带你逃亡。不图你怎么报答,至少得有点用处吧。”

少年魔王指了指眼前的这株树木,沙哑道:“现在,爬上去,摘果子下来。”

兰缪尔:“?”

原来魔王停下来,是找到了食物。

这很好,但是……

爬……上……去……?

兰缪尔茫然地抱住树干。

昏耀盯着他:“对,没错,爬。”

兰缪尔把树干抱得更紧了一点,摇了摇头。

昏耀怒了:“爬啊!”

兰缪尔硬着头皮往上跳了一下,勉强用鳞爪扒住树干,紧接着就无计可施了。他只能任自己的身体贴着粗糙的树皮,哧溜……滑下来。

昏耀简直崩溃:“爬树都不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古往今来,哪家神殿的神子会学习爬树呢。

兰缪尔只好坦诚地说:“真的不会。”

最后,少年魔王还是不得不自己爬上树摘果子。

兰缪尔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直到那道矫健的背影隐没在树冠里。

所以,原来魔王也不是随便吃人的,神子心想,为什么长老要骗他?

兰缪尔站在树下,看着枝桠间隐隐露出来的一条结着血痂的鳞尾,忍不住又想:你真的是魔王吗?

于是他轻轻喊道:“魔王?”

过了一会儿,树上砸下来一个果子,坏心眼地打在他的额头上。

兰缪尔默然捂住额头,弯腰拾起那颗果子。它又小又干瘪,青且泛着黑点。

神子从未吃过这样糟糕的食物。

他将其放进口中,咬开,一片刺激的酸苦。

原来魔王不仅不吃他,还会扔果子给他。

……为什么?

为什么。

兰缪尔突然发现,当他试图思考为什么,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为什么魔族会身在深渊?

当然,王国的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它们罪孽深重,遭到了神母的封印。

那么,具体是什么罪孽,怎么深重?

在被神母封印之前,魔族住在哪里,怎么生活?为什么从未看到相关的史书记载?

归根究底,魔这个种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简单吃完那种酸苦的果子,昏耀又开始动身往前走,兰缪尔依旧跟上。

瓦铁的追兵就在身后,现在还远远没到安全的距离。昏耀彻底放弃了想要使用身后那家伙的念头,自己冷静地规划路线,沿途制造干扰追兵的痕迹,寻找水源和食物。

兰缪尔边看边学,吃喝就靠蹭几口昏耀剩下的残余,就这么勉强熬着。两个少年在山间走了整整一天,连夜晚都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神子在深渊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昏耀的状况其实已经很糟糕,他的伤口没有得到治疗,疲惫的身体也几乎未曾休息。撑到现在,早已经到了极限。

次日,他开始走得不那么流畅了,偶尔会被山石或者树根绊倒,或者突然脱力倒下。

有的时候,他会疼得冷汗淋漓,将右侧的断角用力抵在地面上,发出克制的呻吟。

兰缪尔安静地站在后面看着,手指微微一抽。

他忽然又想:自己为什么射了那一箭?

多奇怪,他连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冲一个素未谋面的生灵开弓射箭……他怎么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

为什么上至先知长老,下至王国的人民,都放任他、甚至赞颂他做出这么恐怖的事?

忽然,少年魔王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

兰缪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蹲下来,冲魔王的断角伸出了手。

“你的角……”

昏耀自嘲地摇头,“怎么,第一次见到断了盘角的魔族?”

他吃力地将手肘支在地上,艰难坐了起来:“有没有谁教过你,断角代表着什么?”

兰缪尔沉默一瞬,说:“……没有被教过,但是我知道。”他低声道,“代表有人伤害了你。”

少年魔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过了一会儿,昏耀神色复杂地垂下头,自言自语:“……你这种傻子,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兰缪尔无言以对。

当然,昏耀也没指望得到回答。

他扶着树干直起身,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双腿,继续一步步往前挪。

小劣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歇一会儿吧。你这样撑不下去的。”

“歇?现在敢停下,追兵明早就到。”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昏耀又开始头疼。

为什么他要被追杀?这个问题很复杂,可以从各大部落错综复杂的争斗扯到魔王与首领的关系,从伽索结界扯到深渊的生存法则。

但他不可能跟一个傻子解释清楚这些。

“因为,”昏耀随口糊弄,“你说的,有人伤害了我。”

小劣魔忽然安静了。

昏耀很满意。

嗯哼,傻子就是好糊弄。

夜色再次侵吞深渊。

又走了一小段之后,大概是真的走不动了,少年魔王终于停下:“我要休息了,你随便。”

说完,他慢吞吞地在周围四顾一圈,挑了一颗顺眼的大树,又爬上去了。这次连鳞尾也没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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