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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
一个人的潜力,原来真像海绵里的水一样,你以为已经挤完了,但再用力挤一挤,总能再逼出来一些。
时光感觉又回到了冲段那时候的日子,天不亮就起床,到半夜还没睡觉。练快棋找节奏,调整时间分配,训练反应速度。看所有对手的棋谱,寻找他们的弱点。
不同的是,在道场里他从最后一名苦苦往上爬时,夜深人静的训练室里,通常只有他和褚嬴。
而现在,棋盘对面坐的是俞亮。
以及,冬天的北京有暖气。
时光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
“俞亮啊,这周排名下来,我都是乙组第一了,放到整个集训队里也是前三的成绩。你说……我下周再去找总教练,他会答应我吗?”时光拿着棋谱,一边摆棋一边说着。
“再试试看。”
“嗯,那你去睡吧,我再看会儿。”时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
“没事,我陪你。”
柔和的日光灯照亮卧室,地上的棋盘桌就在床边,时光和俞亮席地而坐。棋子交错落下,窗外墨色浓重,白雾糊住了冰冷的窗户,屋里暖意融融。
拿着这三周以来的成绩,时光再一次忐忑不安地敲开了总教练办公室的门。
反复做好了心理建设,时光再次开口。
在等总教练翻看成绩表的时候,时光再次满怀忐忑。
“21轮全胜……不错。”总教练点点头,“看来这次咱们队伍很有赢的希望。”
时光心里燃起了期待。
“也许,可以试试当副将。”总教练合上了成绩表。
时光再次叹了口气。
他甚至都有点动摇了,当副将也不错啊,他先上场,让俞亮留到最后,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啊。
不过这样一来,高永夏也极可能会留到最后。谁都没把握说,队友在前面一定能把敌手全清干净。那么就有这种可能,俞亮一个人面对高永夏和李勋,按赛制,两个韩国选手不会接连上,如果日本队没淘汰完,中间还会插一个日本选手。要赢的话,俞亮就得在三天内连胜三场,对手还是三个世界顶级棋手。
太难了。
是的,这是最坏情况。也有可能队友在前面发挥得好,俞亮没这么大压力。但只要对手出场顺序未知,又是没足够时间思考的一小时快棋制,一切都充满了变数和未知。作为职业棋手,本就应该把最坏情况考虑在内,并且规避。
之前高永夏想在围甲联赛对局俞亮,结果轮到东湖证券队对阵围达G.C队的时候,恰恰撞期了韩国国内的农辛杯选拔赛,高永夏只能请假错过。这样一来,他一定更想找机会跟俞亮对局。
所以,俞亮想主动引出高永夏并击败,把时光留到最后,是稳妥得多的打法。
但是,这需要建立绝对信任。
“但是……”时光想再争取争取。
“就这样吧,继续努力。”总教练递回成绩表。
铁板还是那块铁板,堵住了时光剩下的发言。
还是不够有信心么……
时光都有点纳闷了,信心,到底该怎么给呢?
看着出神思考的时光,杨海又敲了敲棋盘,“怎么了,平时跟俞亮研究棋谱亢奋得很,今天换成我就一声不吭了。”
这几天正是今年围甲联赛的收官阶段,俞亮、方绪和许厚都回俱乐部了。围达G.C队已经提前收获了联赛冠军,绪哥这几天心情好得不得了。时光跟许厚请了假,关于这次农辛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没找到,他想静下心再想想。
“诶,杨海,你在国家队好几年了,了解总教练这个人吗?”时光突然问道。
杨海叹了口气,“你别看总教练铁面无私一个人,其实也是个悲情英雄。”
“这怎么说?”
“当年,咱们第一个世界冠军是俞晓旸,一人力抗日韩一流棋手,也就是李勋师父那辈儿。”
“我知道,俞亮他爸嘛,地位杠杠的。”
“后来,咱们的总教练紧随其后,也拿了世界冠军,眼看光芒就要绽放,时代就要交接,结果没想到……”
“杨海,你能一次性多说点吗?”
“唉,没想到,棋坛出了个李勋啊!李勋的出现,让总教练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九年前,他俩在LP杯决赛2:3那次,总教练输给了李勋,就是李勋在棋坛封神之路的开始。后来还有几次比赛遇上,他都没赢过李勋。你看,武侠小说里天下第一的高手总是一战成名,没人记得那个被打败的人叫什么。其实,人家也兢兢业业无比努力想当第一啊。咱们总教练就是那样的人。后来他干脆不比赛了,专心当起教练,很少再提以前的成绩。我就一次听教练们闲聊的时候无意听到,总教练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一场棋,就是九年前LP杯的最后那场。”
夜深的公寓里,时光再次翻开李勋的棋谱。
其实他看过这局棋谱,是厚厚一册棋谱里的一页,每次他都粗略扫过对局者的名字,没往心里去过。
1999年LP杯决赛五番棋战第五场,李勋vs张立东。
李勋执黑,张立东执白。
这是五番棋战的决胜局。黑子全程压制白子,但前面白子苦苦挣扎,差距拉得并不大。但进入收官阶段后,黑子强大的官子能力展示无虞,白子一路溃败,最终输了两目半。
一手接一手摆着棋谱,顺着白子的足迹,时光感受到了白子的心情,那是苦苦跋涉后,发现仍旧翻不过巍峨高山的难受与心酸。
时光久久凝视着眼前这局棋,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渐渐成形。
五天后,时光再再一次敲开总教练办公室的门。
“时光啊,你还真是坚持不懈啊。”连不苟言笑的总教练都摇头失笑了。
“教练,我想跟您探讨一局棋谱。”时光的心脏再次汹涌跳起来。
“哦?什么棋谱?”
时光深吸了一口气。不成功便成仁,治心病要下猛药,他决定今天就拍一把老虎屁股了,是死是活他也不管了。他打开棋盒,在办公桌上的棋盘一手手摆下棋子。
随着棋形渐露,总教练敛去笑意,面色凝冰。
到一百多手,即将进入官子之际,时光停下了动作。
“这局棋,想必已经在您脑海里滚瓜烂熟了,您研究李勋这么多年,想必也对他的下棋思路了如指掌。如果从现在开始,我来执白,您来执黑走李勋的棋风。重新把棋下完,可以吗?”时光站在办公桌对面,与总教练对视着。
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仿佛在探究时光到底怀着多大的决心。
半晌,总教练把白子棋盒放到了对面,“坐下吧。”
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着棋子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