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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有冷水。”

里头没声儿。他从厨房开完热水器再折回来,听见门内窸窸窣窣的。他单手掐着腰,在门上扣了几下:

“你还没洗上吧?”

“……没有。”里头的声音回答。

“先别急着洗啊,冷水要放一下的——你衣服已经脱了吗?”他又问。

里头停顿了一会,闷声答道:“在脱。”

“那你脱完了递出来呗,我给你洗洗。”时光摸了摸前额。

“等等。”

里头的窸窣声又响起来,时间似乎有些长。时光半靠在浴室门口,心中疑惑直冒,暗道他怎么脱个衣服洗澡都能这么磨叽。通客厅的窗户长年开着通风,不知楼下哪位住户,突然而然地大发闲情逸致,开了音响的摇滚猛地大声蹿上来: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我的手也被你攥住”“你问我还在想什么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却像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因为你的手是热乎乎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却看见这儿的土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为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干枯”“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i]……”

时光想起这好像是黄麟先最喜欢的那个歌手给唱的,他对这首歌的曲调略有耳熟。他摇头晃脑地跟着听了一阵,转耳朵听见门里头有水声,他奇怪得很,马上扣门:

“你好了吗?衣服怎么没递出来?”

他扣了好几下门,里面依然只有水声。

时光眉心一紧,旋即把左手摁在门把手上。“我进去了?”他朝里面说道,意料之中地没听到回话(也有可能是水声把俞亮的回答给掩盖了)。

回不回问题都不大,他一把摁下门把进去,第一眼望见正对门口的浴室镜子上已经糊出了一层雾气,把他进来的身影映得灰糊糊的。

他愣了愣,转头听见水声。抬首朝右侧看,先入眼的是一堆被潦草扔在脏衣篓里的衣物,肉眼就能看出全部都被雨浇透了;视线往另一侧靠墙的地方去,接下来,时光看见了让他惊奇的一幕。

在不断上涨水位的浴缸里,俞亮往后耷着脑袋,背靠在浴缸边上。

热水渐渐地把浴缸浸满。时光深吸了两口气,过去把浴缸上的龙头关停。

了半天他决计还是先把干净衣服给送进来。

他刚想动,浴缸另一边就传来低低的声音:

“没睡。”

“……啊?”

他转过头,看见俞亮睁开了眼睛。浴室里热气蒸腾,他在浴缸的另一边渐渐坐直身子,用双手从身前掬了一捧水,朝后洒在头顶。

气氛有点诡异,时光咽了咽口水,回答他:“那你泡着吧,我去开洗衣机。”他这样说,直觉里却又有什么在提醒他留在这里。

镜子上已经被雾气糊满,浴室间的防水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灌满热水的浴缸内,俞亮的大半副身子都在水面以下,一头被淋湿的头发垂下来,挡过他的眉毛。

左思右想,时光叹了一口气。

他把门口的那只塑料马扎跟拉出来,搬到了浴缸边上。

“……不是说要去洗衣服吗?”

察觉到他的动作,俞亮在另一头动了动,把下巴从水面抬起来瞧向他。

“我在给你时间啊。”

时光托着下巴,坐在马扎上望他。

“什么时间?”俞亮的眼神从湿刘海底下露出来,星星点点的审视。

“你没点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时光反问。

俞亮在水面上瞅了瞅他。不一会,他朝前挪动身躯,带起浴缸里的水,哗啦哗啦地响。

时光好奇地望着他,直到他换了个坐姿,人到了浴缸的尾部。他在浴缸里用手沾了点水,抬起胳膊在另一边同样弥上雾气的瓷砖墙壁上划动。

他放的洗澡水温度有点高,时光抹了一下额头想;同样映入他眼中的,是条条从俞亮的颈子往其腰下和肋侧滑的水迹,汗和水合着滑不到底,碰见水面就变成一小滴一小滴的涟漪。

涟漪不停地滴落、扩散,时光没敢多看,他收回视线,转投向对面的墙壁,细细地查看,发现那里是一张开局定式。

“布局吗?”他打量了一阵,感到这张棋谱的布局跟现在所流行的下法颇有出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前人的谱。

“这是……”俞亮放下手。

墙上的棋谱已经有点花了,水渍滴滴哒哒地下落,流向浴缸边上。

“高川格八段跟吴清源九段,在鸟取温泉进行的升降赛第四局。”他用手指了几处,“执黑的是高川。”

本棋界最有力的那些对手,桥本宇太郎、岩本薰、藤泽朋斋与坂田荣男这些人,都已经被他打得降级了。一时之间无人可以与吴清源抗衡,所以当时的《读卖新闻》授意要他与吴清源对弈。

“我很喜欢他下棋的风格,从我第一次看这局棋开始。这局,他后来赢了,我印象很深。不过,我师兄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他抱起膝盖,朝墙上那张逐渐花了的棋谱观望,“他更喜欢攻击性很强的棋手,嗯……”他摸了摸颈后,“很多人都这样。”

“高川的本因坊九连冠是在五十年代的战后,但吴清源只比他大一岁而已,要是因为被战乱耽误,他的职业生涯能早精彩很多年。”他停了停,“我师兄并不觉得他是那个年代可以与超一流比肩的棋手,可是,直到他五十三岁的时候,他还能在名人战中四比一战胜吴清源的高徒林海峰。”

他一边讲,一面用手指在墙上把那张棋谱的局部描了几道。

“在他的对局选里,可以看到……他这个人下棋,棋风很平稳。虽然他的绰号是‘流水不争先’,有人戏言,说他的棋力气小得连蚊子都打不死,但与他对局的对象里,却有巅峰时期的吴清源,还有攻击力强悍的坂田荣男这些人,在这些对局中,他与这些人也能互有高下。”他点了点墙上的局部,“就是这个地方……我当时已经打了很多韩国棋手的棋谱。老实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有这么精的算路,他的对弈很稳重,控制力很强,到了关键的地方下手精准。这些……”他想了一下,“跟之前打过的那些韩国棋手的棋路完全不一样。”

“那段时间我很沉迷于打他的谱。”他说,“跟之前的打谱都不一样。打谱是很枯燥的事情,每天都要在房间里不停地下,下七个多小时,甚至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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