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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告给了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局外人口吻——在这件事里他当然是局外人,连时光也没能触碰到他心底最深的机密。再回忆自己那晚对父亲说过的每一个字,俞亮的心中翻涌起一阵裹挟着歉疚和狼狈的尴尬,它们来得很急,让他很难一时分辨清楚哪个更重一些。直到北斗杯结束好几天以后,他才慢慢领悟过来:那时自己所感到的一切难堪,都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后悔,而是因为他发现,那个自己非常看重的规则,在他父亲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甚至真的如时光所说,“没有被当回 事”。
父亲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做自认为对的事情,并且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得到俞亮的理解,他不需要,这自然不是因为他很漠然,俞亮太熟悉这种感觉:十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跟父亲对弈时,这种感觉就滋生于他的心上;九年前在黑白问道与幼年的时光对弈时,这种感觉也冒出来过。
父亲只是在俯视着他,俯瞰他的一切,在某个需要他抬头才能看见的高位上。那个距离会提醒他:你是被俯视的对象,你做的一切都会被这个人看透,而且他并不在乎,只有你会在乎。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逊了。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的话,俞亮还是会希望时光那晚不要进房间来。
“就算是这样,下午和明天的比赛。”时光收了碗筷,他站起身来,“我也不会输给你的。”他的话音令俞亮回过神。他抬头看了看时光,脸上很快流露出愉快的笑意:
“那就来吧。”
棋王战的第二轮在下午两点半举行。一点左右的时候又开始下雨,雨声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窗棂上。时光揉了揉鼻子,眼看俞亮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他已经赢了一局,如果能赢下这局,他就有参加中韩对抗赛的机会。裁判长和书记员陆续进来的时候,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演播室内,方绪和白川也已经就位。镜头转给幽玄棋室时,方绪打趣般地说道:“今天要是没有结果,明天就得是天王山之战了。”
白川没有正面接话,他说:“上一局的对抗比较激烈。对俞亮这个棋手来说,下成上一局的样子还是很难得一见的。”
方绪点点头:“他一般不会做出弃劫这种应手。上一局……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后阶段的局部战斗还是比较犀利,可以说,也是很难得。”
“是这样。”白川不无欣赏地说,“一般棋手在受到这么大的挫折以后是很难在短时间内——”
“对的。”方绪赞扬道,“他恢复得很快,或者说他几乎没受到太大的影响,转头就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战斗里,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
猜先结束,时光执黑先行。
白川盯着直播镜头,在磁力棋盘上摆起来。他摆完几子,突然看着棋盘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下棋其实有一个很鲜明的共同点。”
方绪循声往棋盘上看去。没多久,他也笑了:“很复古。”
他用食指点了点盘面,“时光的棋其实更复古一点,他很喜欢用大飞来守角,这种下法现在已经不是很多见了。所以有人说他棋下得怪,哎,他其实不是怪,可能就是一个棋手的个人喜好问题。”
“俞亮的棋也是比较复古的,对于现在的下法来说。”他“嗒嗒”地把棋子扣在盘上,“你看这里,挂角,小飞,他的这个下法其实很像我们以前那时候流行的,八十、九十年代的时候……”
白川颔首道:“差不多是……九十年代。”
“是的。”方绪应道。
他的眼前好像浮现出当年棋院里的孩子们凑到电视机前收看秋兰杯的模样,那正是棋坛更迭换代的年月,当六大超一流棋手的荣光成为韩国人的序幕,整个九十年代后期也只有一个人还屹立在超一流的余晖中。
那个人就是他的老师,俞亮的父亲,俞晓旸九段。在一九九三年的秋兰杯,他执白中盘战胜了当时如日中天的韩国围棋第一人李赫昌九段。
方绪记得很清楚,对当时的中日韩棋界来说,能赢一次李赫昌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在九三年之前,他的老师在棋坛上远不似今天这般负有盛名。在那以前的数年间,人们如果谈起俞晓旸,或许会这样说:
“他是国内第一人,但在国外呢?”
国外呢?国外有李赫昌,有曹承铉,有柳时英,甚至是已经有了退役打算的朴永烈九段,此前还在东洋证券杯上击败过俞晓旸。
博弈永远是棋手一生的课题。一朝胜也不等于朝朝胜,而胜负师的职责就是计较每一次胜利。
俞晓旸需要赢——而那时的他却面临着超乎输赢的尴尬局面。他赢遍了国内几乎所有的围棋赛事,却还是没能给自己捧来一座世界比赛的冠军奖杯。
他得过亚军、季军,不止一次。但人总是更喜欢冠军的。
方绪从小跟俞晓旸学棋,直到他自己升上九段,其间的艰辛无需赘述。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他也爱玩,但只要看见老师的背影,他那点想玩的心思就会收回去。
俞晓旸比任何人都勤奋,比他自己的徒弟都勤奋。谈到围棋,他沉默的眼睛仿佛能在黑暗里发光。成年以后方绪才会从他那里听说到更多的事,比如自己这位老师当年第一次出国比赛时曾经把证件丢在宾馆,比如对方曾在三星杯的比赛上漏勺输给了曾经的韩国围棋第一人朴永烈。
可是那些都不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事。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俞晓旸曾随口对他说:“方圆就像是中国的东京。”
“我去日本棋院访学前,听身边的人这样讲过。”记忆中说话的俞晓旸还是一张三十岁不到的脸孔,他坐在少年方绪的身边说,“所以,我第一次出国访学,去东京的时候,还以为东京会跟方圆一样呢。”
“然后呢?”少年的方绪问道。
“然后……然后我发现,不一样。”俞晓旸对他温和地笑笑,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很不一样。
“东京很漂亮,车很多,人很繁忙,到处都五颜六色的,最重要的是……有漂亮的棋院,可以让棋手舒舒服服地在里面下棋。这些,方圆没有。所以我就回来了。”
围棋对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方绪在心里问过,也许同样的问题,俞亮也在心里问过。他没有把这个问题真的问出口过,但只有那一次——当俞晓旸用遗憾的声音说“不一样”的时候,方绪恍惚间似乎明白了过来,那十九路纵横交错的棋盘,是一个棋手最后的乡愁。
年轻的俞晓旸回来了,除了梦想和棋艺,他暂时什么也没有。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五年间,他赢遍了全国所有的赛事,野心勃勃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