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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这段经历当然比我这个博士本人更称得上奇异,但我想先从那之前的人生谈起。那之前的人生无人在意,除了我自己。但反正人总得诚实地面对自己,最终能面对的也只有自己;所以,没关系。让我来描述我自己。

之前我在读博。应该说,这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但没办法,这件事终究绕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课题组是一个江湖;江湖要有水,因此博士生就要有论文。

论文是水资源,应该多多益善。我的导师这样要求我,他说我天赋异禀,一定能写一篇研究型论文发在顶刊;而我当即心寒尤胜天寒,因为我已经洞穿了未来的千灾百难——我的老板!在他眼里,我哪里是天赋异禀,而是天赋一饼:我的天赋只够他给我画下一篇文章的饼!

耶稣能靠五饼二鱼喂饱两千同胞,我的老板也能靠五饼二鱼喂饱学院领导。那五张顶刊文章的饼他画了许多年,至今仍未变现;对此我很遗憾,因为自从知道达芬奇成为画家只靠两年画蛋,我就一直在期待我老板靠画饼举办个人艺术展。而那两条鱼,一条是咸鱼,另一条也是咸鱼:那是我和我的师弟。我摸鱼,师弟摸鱼,老板上班骑青桔。

别笑话我,我那会儿是真的觉得没意义。也没力气。似乎也没怎么样,没人在特别地要求我往前走。他们只是往前走,然后偶尔回一下头。我便被那目光刺得悄然败走。老板也并不催我往前走,相反地,他总是喊停。在我汇报实验计划的时候。在我展示数据的时候。在我做实验的时候。在我介绍课题的时候。他总是喊停。

说来幼稚,我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做读书报告的时候,第一次听见套着毛绒绒话筒套的麦克风发出刺耳电流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像刚刚从美梦中惊醒,像一个幼童好奇地抚摸芬芳的花蕊却被藏着的蜜蜂蛰了一口,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绵里也还藏着针。就在这会儿,我的导师喊了停。我被导师叫了停。

大家都真该试试被人喊停。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反驳,迎来的当然是又一次喊停与更多的斥责;再后来我也学会低头。于是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像一片长长的乌云挡住太阳。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我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滑下来:真奇怪,衣服都湿透了,汗滴却是冷的。我在人前一语不发。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说不上来的事情,我一般不会说;但做不到的事情,我往往也会尽力去做。那会儿我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是话变少了,也许这是变老的征兆。我有点害怕。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博士生的生活总是很规律:当说一个人生活很规律的时候,差不多就等于是在说,这个人没有生活,只有干活。因为真正的生活是不可以被规划的,那是一种属于意外的东西。但我害怕喊停、害怕停下来却不是为了挣脱与逃离:我拼了命要让自己在这导师规划出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绑在课题组这辆轨道固定、前程固定、永不停歇的战车上。

我开始失眠:这并不奇怪,人躺平了才好睡得着,卷着是很难入睡的。但这样会耽误实验,于是我去看内分泌门诊。没什么结果,因为当对方建议我去心理科的时候,我满口应承,然后转身就走。

那时候我被焦虑逼着,怕所有人,也怕自己,最终还是怕所有人。我连去课题组的饮水机接水都不敢。真奇怪,有时候做了一整天实验才去场边喝口水,也不觉得渴的;那段日子里导师不同意我的实验计划,也没实验做,消耗量都小了,却总觉得渴。

我心里不明白,也不敢问医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病耽误实验,就在网上乱搜。网上说,失血过多的人也会觉得渴,是血容量不足后的身体本能。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

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我就关掉了网页。

原来那就是缓慢失血的感觉。我在成为警察前就懂失血的感觉了:眼中颜色的饱和度越来越低,生活灰扑扑的。世界慢速崩解,坚实的地面化为泡沫,整个天空正压下来。

我在父母的建议下去吃中药,还真有些见效。他们总问我效果如何,但问了又有什么用呢?头发是一茬一茬地长,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头发是像初春的草芽一样长出来的,会在荒原中冒一点点青;日子却过得慢一些,还留在冬天里,像冰面下的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游——有什么意思呢?头顶的天空都冻住了。

后来导师同意了实验计划。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感到快乐。实验又怎么样呢?不实验又怎么样?数据好怎么样?数据不好又怎么样?……

后来我每一次拿起移液枪都会觉得浑身一抖。有时站上一整天也毫无感觉,像是终于被朝夕相伴的同化,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空壳;有时又觉得每一下加样的挤压都捏在神经上,整个灵魂都跟着颤抖。那是一种毁灭的幻觉:总觉得这把移液枪下一秒就要碎了,所有数据都在跳动(红字添补:没准这是我能进字节跳动的好兆头)——那种卷起来虎虎生威的同门,那种汇报时滋滋作响的话筒,那种否定时眼神锋利的导师,那种强忍着满脸失望的父母,六十亿双眼睛挤满实验室。全中国、全世界、全宇宙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博士生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学校的培养,辜负了父母的的期望。全宇宙都知道我要崩溃了。

我是在那种心情中过完了三年,在那种心情中去毕业答辩。整个人已经被压缩到了极点。到现在我也觉得,没准不是我穿越了,是我的世界终于不堪重负当场爆炸,而之后所有的事都是临死前的幻觉。

不然怎么会遇上那么多的好人呢。除非是在梦里吧。

虽然先遇上了萩原,再主动请教了降谷,但我在这里记住的第一个人其实是松田。我看见他拆了一把枪:没法看不见。那会儿他又沉静又嚣张,耀眼得像轮太阳。

我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童年曾那样灰暗。他被生活的偶然性重击,却成长为了正义的代表、成为最可信的一份必然。诸伏的事更是让人惊痛,相比之下,我那些见不得人的懦弱简直像房间里的绒状灰尘,自卑地挤在了房间最边缘的角落。我总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他们是漫画角色——闭上你的嘴吧,这里也是我的世界,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

我总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是这样,最后只能说,大概牛三定律说得对,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一个年轻人挨揍的时候,他一定也狠狠地揍了生活一拳。我们把这叫做成长。这就是年轻人的定律。年轻真好。

而牛二定律,全称牛栏山二锅头定律,是男人的定律:心情好,来一杯;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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