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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回到了泸沽湖的夏天,他几乎赤裸地躺在猪槽船窄窄的船身里,怀里抱着热腾腾的黑狗,在海水一样幽蓝的湖面上飘荡,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小狗湿乎乎的鼻头蹭蹭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亮得毫无杂质,江星野心头酸涩,抱紧小狗,叫它的名字:“阿苦,我好想你。”

阿苦是在他13岁成年礼时阿咪送给他的礼物,在摩梭人的神话传说里,狗原本能活一百岁,人只能活十几岁,为了摆脱短命的命运,人类请求和狗互换寿命,狗答应了,所以狗对他们意义很特别。

收到礼物那天,阿苦还是只路都不会走的奶狗,江星野把它抱在怀里,亲亲它的额头说:“我不要换命,我要阿苦你一直陪着我。”

可是他离开滇省,却没能带阿苦一起走,父亲说路途遥远,不适合带动物上路。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江星野只能同意。

江星野狠心堵上耳朵,不去听阿苦跟在汽车后面汪汪直叫,叫声那么嘶哑凄厉,堵也堵不住。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不敢看那双黑眼睛有多失望。

他竟然对一条狗食言了。

这一场病足足生了一周,去东越一中报道的时候,江星野还有些虚,走起路来有些头重脚轻。父母因为上次的病,产生了心理阴影,只要他出门,帽子围巾耳罩全副武装,戴得脸都看不全乎,身材也因为蓬松的羽绒服臃肿得像个灯笼,好丑。

手续办完,他和班主任王老师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王老师很热情地给他介绍学校的布局,班级的情况等等,像是怕他听不懂普通话,她的语速很慢。

江星野听得有些无语,他觉得自己汉话学得很优秀,根本用不着被这样“照顾”,但老师也是好意,特意说出来,好像不太好。

正是课间休息,走廊上有不少同学说话聊天,但音量都很轻,更多人仍坐在教室里看书写字,江星野心中一凛,心说不愧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学习氛围好浓,连他都不由自主把声音放轻了。

眼看着上课时间将近,王老师还在慢速滔滔不绝,江星野觉得也该打断好心老师的长篇大论了,刚叫了声“王老师”,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江星野抬眼望去,走廊尽头一伙人打打闹闹朝他们走来,欢声笑语的模样放肆张扬,全然不似其他同学那么小心翼翼。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男生,明明是隆冬时节,他却只穿了一件厚点的运动卫衣,四肢修长有力,一边说话一边做出空气投篮的动作,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顾盼神飞。

“孟舟!”王老师拿起手上的教案就往那男生头上打,语速瞬间恢复正常,“说了多少遍,不要在走廊上打闹追逐!”

被称作孟舟的男生嘿嘿一笑,犬牙微露,吐了吐舌头,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王老师,你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在指点同学打篮球,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边那些男生顿时笑成一团:“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孟哥的篮球打得好!”

一群人嘻嘻哈哈,簇拥着孟舟就准备溜之大吉,不料王老师又说:“走廊又不是篮球场,跳来跳去,撞到同学怎么办?”说着把江星野往前一推,控诉道:“你们刚刚差点就撞到新来的学弟。”

江星野想说,其实他们离自己还有距离,撞不到的,而且对方速度太慢,以前在山里见到野猪,他都能闪避及时,何况几个人。

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的脑袋就被那个孟舟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拍得头上的绒帽压得更低了,眼睛都被挡住大半,视野半昏半明之间,他听见少年的笑声在耳罩边闷闷地响起:“对不起啦,学弟。”

这个人好自来熟啊,江星野心想,和自己不是一路的,虽然他的眼睛有点像阿苦。

第56章 万人迷和流氓兔

有的人天生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孟舟就是这种人,自从那天在走廊见过一次之后,江星野发现“孟舟”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江南的湿气似的,无处不在。

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围着一帮人,手脚缠住他,目光黏住他,无数张嘴咧开翘起,说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因为读书晚,同样的年纪,江星野读高一,却得叫高二的孟舟学长,幸亏他们的教室并不在同一层,两个人很少再在走廊上相遇。

但当江星野路过楼道口,倚在教室窗旁,在实验室做实验,都能听见远远从操场传来的欢呼——

孟舟,孟舟,孟舟。

好吵,烦死了。

这也就罢了,那家伙身高腿长,确实看上去像个体育生。

可他成绩居然也不错?

成绩好就是最好的免死金牌,即便孟舟做些出格的事,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年人总能一眼认出学生群体中一呼百应的头狼,大多时候,他们不会去阻止这种自发拥护,而是任其坐大,关键时刻为己所用。

如果说学校有谁能和孟舟的人气抗衡的话,那也只有他的姐姐孟横。东越一中仿佛被孟家两姐弟统治了一般,别的学校校花校草传绯闻、谈恋爱,他们学校的校花校草是姐弟,还天天针锋相对。

这太诡异了,江星野阴暗地想,孟舟一定是装的,怎么可能有人长得好,人缘好,四肢发达,笑起来傻里傻气,头脑还不简单?

就像他骗父母,自己在学校适应得很好,交了很多新朋友一样,他想让阿咪少流些泪,父亲少骂自己,伪装是必须的。

实际上,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第一天报道的时候,他满怀希望地登上讲台,擦掉王老师写下的“江星野”,拿起粉笔,背对同学们重新在黑板上写下“则枝”两个字。他希望大家记住的是“则枝”,而不是那个都没多少人念过的“江星野”。

悉悉窣窣的笑声悄然在身后响起,江星野手上的粉笔抖动起来,粉灰扑簌落下,歪歪扭扭的“枝”写到最后一划,扭曲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自己汉字写得不好看,但只是简单的一横一竖也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友善的微笑,再转回身对同学们说:“大家好,我叫则……”

台下再也不是刚才那种忍笑的动静,而是哄堂大笑。

江星野愣在讲台上,不知所措,耳朵里再度响起病中那种耳鸣。

后来他才知道,同学们大笑是笑他的普通话不标准,有种奇怪的腔调。

但在滇省的学校,大家的普通话都混杂了本民族的口音,江星野从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更不会觉得自己普通话讲得很烂。一来到所谓的大城市,每个人好像都有权力嘲笑他怪怪的口音,他们一脸遗憾地说,“你是少数民族呀,那难怪了”,背地里学他的口音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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