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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急雨,墓园内,高高低低的墓碑,矗立在同一片湿润的土地上,紫薇的尸体处处可见,当真是就地埋葬了。

姐弟俩再加一个何观澜,都穿一身黑色正装,前襟别着素净的茉莉花,徐徐穿过墓群,沿着墓园的坡道向上走。

公墓位于东越市城郊的山上,海拔不算高,但也足以俯瞰市内,于叔的墓就坐落在公墓最高的角落,虽然冷清,却满足了于叔守望市民的心愿。

之前孟舟还在外飘的时候,扫墓的事都是姐姐操办,如今回来了,当然亲历亲为。眼下不是扫墓的高峰期,墓园里只有他们三个,只听得见偶尔几声鸟鸣虫叫,地上水洼碎开又聚拢,汇成三张笑脸。

不像是扫墓,倒像是踏青。

“小舟,叫你买写些白菊花、白百合,”孟横早看不顺眼,对弟弟一顿指指点点,“怎么挑了这个回来?

孟舟抱着几只骄阳似的向日葵,笑了笑,正想解释,却被何观澜抢了先:“大哥哪里是去买花,我跟他一块去,我都挑花眼,大哥倒好,全程没看花一眼,眼睛都要长在人家江店长身上了。”

“我那是请教江店长,扫墓送什么花合适好吧?”孟舟一本正经说,“人家是专业人士,说送白菊那些白花,固然是不会出错,可太套路了,欠缺心意。送什么花,最重要的是看对方适不适合。”

“唔,这么说来,”孟横伸出手,戳了戳孟舟怀里开得肆无忌惮的向日葵,笑道,“花大如盘,确实阔气得和于叔有一拼。”

何观澜听姐弟俩提过很多次于叔,却是第一次陪他们来扫墓,闻言不由插话道:“我没见过于叔,他脸……有那么大?”

姐弟俩愣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震得墓园幽静全无,几只小鸟惊飞而起。

尤其是孟横,笑得完全不计形象,伏倒在湿漉漉的墓碑上花枝乱颤,吓得何观澜赶紧对着墓碑告罪,拉她起来。

孟横倒是没什么忌讳,拨开粘在墓主姓名、照片上的紫薇,微笑着说:“你自己看,脸盘大吗?”

何观澜讶然,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于叔墓前,碑上端端正正刻着于叔的名字“于湛波”,墓主照片显示,男人的脸一点也不大,只是有点方。

看到这张遗照,何观澜瞬间明白,为什么孟横会说于湛波像向日葵一样阔气。

那是一张气派到令人凛然的脸,皮肤极白,衬得眉愈浓,眼越亮,生动到照片定格的瞬间都似乎是眉飞色舞的。五官疏阔,大口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白牙,侧耳去听,风中似乎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于湛波不像水乡桨声里泡出来的男人,他是荡平风波、热血滚烫的英雄。

孟舟第一次见到于湛波,也是紫薇花落的夏天,打老师的罪名压在头上,他被迫辍学,没有学校要他,姐姐虽然还在读书,日子也不好过,妈妈为他俩心力交瘁,没多久去世了。

他恍恍惚惚走上紫薇街,像条野狗蹲在路边,看他曾经的同学们、小弟们打闹着上学。夏天一过,他们就是高三了,大家都在讨论高考,讨论报什么学校,复习计划,讨论触手可及的未来。

那条飘散紫薇花的街,像一条紫红色的河,他在这头,同学在那头,泾渭分明。

孟舟忽然恼火,为什么爸爸要给他取名叫“舟”?他根本渡不过去,哪来什么未来?

是他害死了妈妈。

这之后他从家里消失了,没日没夜地找人干架,他躲着孟横,不停地流窜,奔跑,挥拳。

没钱花,就去抢那些敲诈学生的混混,揍得那些人现在看见他都躲,没地方住,就和乞丐抢地盘。

他成了这条街臭名昭著的恶犬。

看什么都不顺眼,活也活得没意思,可又死不成,他还有姐姐。如果他也不在了,只剩姐姐一个,她一定会把责任都揽到她身上。

可孟舟知道,错的是他,是他命太硬、太独。

十岁生日的时候,家里和爷爷那边还很亲,爷爷喜欢大排场,在市里的大酒楼摆宴席,为亲孙子庆生,老人迷信,还找大师给孟舟算命,说要讨个彩头。

谁知大师说,这孩子天煞孤星,花团锦簇都是过眼云烟。太没眼色了,饭桌上大人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十岁的孟舟正是唯我独尊的年纪,哪信这个?他甚至听不大懂那些文绉绉的用词。

哪知道后来先是和爷爷闹掰了,后来爸爸病逝,姐姐遇到那个姓秦的,再是妈妈……

不信也得信了。

从十岁到十七岁,孟舟始终想不通、解不透命运这道大题,只能粗暴地把所有东西连缀成因果关系,得出一个简单的答案,那个大师说得没错。

青青紫紫的伤痕叠伤痕,像年轮一样记录他那个狂乱的夏天,这些简单粗暴的刺激,让他的神经不至于完全坏死。

三伏天,孟舟被一伙人堵在巷口,懒抬眼皮,对方呼朋唤友,信誓旦旦说要报之前的仇。

他早不记得那人和自己有什么仇,也不在乎,打就打,喊什么口号。那时他打架全凭一股狠劲,没什么招术,没多久就跟落了染缸似的,满身血汗黏得衣服血色斑斓,又痛又痒,脏得不能看。

在外流浪,衣服脏了,换起来很麻烦的。

孟舟纳闷自己怎么想这样的小事,身体已经像道风朝那群人冲过去。

然而,风突然静止了。

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后脖子,拎他跟拎小狗崽似的,毫不费力。

那是于湛波的手。

他体型伟健,肌肉把短衫撑得绷紧,手上拎着孟舟这么个半大小子,走路还飞快,步子奇大,又稳健得像百里挑一的骏马,昂首挺胸,势不可挡,仿佛有无穷的精力。

这是人吗?夸父也不过如此吧?

转眼,于湛波抓着孟舟离开了那条暗巷,带他离开了泥潭一般的生活。

再回到这条街时,孟舟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线人。奉旨流浪的野狗,还是不爱回家,却不再到处挑事打架,反倒主动去亲近之前那些混混,他把这条街当作自己的新学校,从头开始收小弟。

而促成这些转变的人,正是墓碑上那个神采飞扬的警察。

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死?

“哇,好帅……”何观澜看着于湛波的照片感慨。

这身感叹叫孟舟从回忆里抬起头来,他搓了一把有点冷下来的脸,重新笑开来:“那当然,于叔在我心里,是世界上最帅的人。”

“哟,于叔最帅,那江店长呢?”孟横斜睨他一眼,脸上掩不住的跃跃欲试,明晃晃写着说错一句话,她就去告状的意图。

孟舟回她一个白眼,这女人和小时候一个样,爱打小报告。他不怕她,气定神闲说:“哪有你这样比的?根本是两个方向,于叔是帅,江店长那叫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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