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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士族连食谱尚且密不外传,更罔论图书典籍。

故而曹操羡慕蔡邕藏书万卷,却只敢找自己施过大恩的蔡文姬打听,不曾对蔡邕藏书的真正传人王粲提过半句。

以曹操的身份地位尚且如此顾忌,王琅也无意在低收益的事上挑战社会习惯,成为士族公敌,而是利用这种习惯,将藏书按珍贵程度分层设立门槛。

“砖石变温慢,楼内冬暖夏凉,只用来藏书有些浪费。我在楼外种了翠竹碧荷,增添景致,又将一楼书橱做成可上下推拉的结构,在景观位摆上席案。外面荷风习习,楼里书墨流香,窗明几净,人声隔绝,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走到直棂窗边的席位前,她停下脚步。

粼粼的水波倒映上粉刷雪白的墙壁,有一种不在尘世的美。

“这是阿父最常坐的位子。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但一得闲就来这里坐着,有时读书,有时乘凉,天气好也抚抚琴,只是大兄去世后就再也不抚了。”

一尘不染的桐木琴没有放在案几,而是放在了坐席上,她无声在席边跪坐下来,用指尖依次拂过七根琴弦:

“他要简葬,随身之物多不让入土,这把琴原先被放在灵堂,阿兄去江州前交给了我,我就放到这里,替他留在他最喜欢的地方。”

她说起这些事,神情里并不透出悲伤,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谢安没有出声,却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

于是她抬头向他笑了一下,用比以往更快的脚步当先走向楼梯。

“我带你去二层看看。那里的书不如一层多,但本本都是珍品,有些私史秘录奏疏抄本之类事涉机要,不能随便流传,我用铜柜锁起来了。”

通往二层的楼梯采用了此间少见的开放式盘旋设计,逐步拾级而上的过程中能将一层景象全部收入眼底,给人以一种奇妙的登临感。

王琅熟门熟路,上了二层以后径直走到一间窄门的耳房,门边靠墙立着一尊在晋人眼里古里古怪的木架,其实就是加固版的乐谱架,架面倾斜,把书摊在上面可以很方便地翻阅浏览。

因为要给谢安介绍,她将架子上平摊摆放的锁线装订大书取下来拿在手里,带谢安走进真正的藏书室。

“前朝刘向、刘歆父子创立了校雠学,中朝荀勖在前人基础上发扬光大,辞去其他职务,耗时五年,将官藏十万余卷图书四部分类,编成《中经新簿》。”

“荀勖这个人的品德不怎么样,学术上的才华却是毋庸置疑,四部分类的概括性无可超越,堪称天才。”

其实荀勖的四部分类顺序是经、子、史、集,后世传为定法的经、史、子、集要到李充手里编撰《晋元帝四部书目》的时候才被调整。

而李充是王羲之书法老师卫夫人的儿子,和王羲之一系有亲戚关系,王琅从王羲之那里打听过,得知李充的年龄比她还小,等他升到六品官负责整理图书,至少得是几十年后的事,根本指望不上,还得靠荀勖。

“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而论,荀勖的工作已经做得极好,没必要重复。所以我把他的《中经新簿》抄了一份,过滤出家里有的书目贴上标签,按顺序装入书柜。又额外整理了一份扫读索引,便于检索图书。”

谢安问:“扫读索引?”

王琅道:“就是将图书大略翻过一遍,知道其中哪些章节记录了哪些事,按我需要的角度提取成关键字,再将所有关键字分类整理,汇总成一部索引库。比如我想找安石喜欢的那位王弼,那就这样——”

她翻开手里的大书,翻到索引库里的人名部,按部首序查到王弼,得到几十部书名与对应编号。

“书柜沿用荀勖分类编为甲乙丙丁四组,分别放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经新簿》里排序如何,放置在书柜内的位置也如何,比如这本甲一二七,就放在东边书柜第一排第二十七格,也就是这组。”

她从编号为二十七的格子里抽出一册誊抄后的纸书,直接翻到书本末页:“书末页用同样的方法写了索引,可以定位出具体的册数和页数,找到了,第二卷 第十一页,那么就是这本。”

她把手里的末卷放回书橱,重新抽出整组里的第二本,翻开到第二十一页,果然里面记载着一则与王弼相关的小故事。

“哈,是陆机入洛遇见王弼鬼魂与他谈玄的异闻,真巧。”

谢安将目光从书上缓缓转移到她脸上,慢吞吞开口:“恐怕琳琅的索引不在纸墨,而在此处。”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

故意调侃的行径被拆穿,王琅红了红脸,合起书道:“过目不忘只能记住内容,融会贯通却要梳理引导,我建索引确实是为了替自己整理思路,建完就刻进脑子里,不需要再看纸书记录翻找,但像我这样天资的人毕竟是少数,留下记录能让更多人抵达高处,这是比独自登临更有意义的事。”

谢安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嗯,难怪夫人无所不通,却学艺不精。”

王琅大为恼怒,这小鬼怎么说话呢?

才讲了两句好听的,又开始故态复萌找茬了。

她带着几分不快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的时间当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事上,做不到事事精通,输给有天赋又努力的人也不足怪。”

谢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在说清谈。”

王琅不解:“那还有什么?”

她不就清谈上被他帮过一次吗?别的事上她可没有任何理由被他说成学艺不精。

谢安弯了弯嘴角,就着她的手翻了翻那本索引,提起其他话题:“我看楼上还有一层,也是用来藏书?”

王琅将索引合起来,转过身走向楼梯:“安石不妨猜猜看,猜错了就要告诉我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谢安举步跟上她,声音仍和以前一样悠然:“只对一人有彩头的赌局是否不太公允。”

藏满珍籍秘典的二层楼没有设门,三层楼入口却门扉紧闭,并有锁孔。

王琅在门口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向和她隔了两层台阶的谢安:“猜对了就给你钥匙——现在你可以猜了。”

谢安抬起头,狭窄的空间与严重的高度差共同构成的环境逆势对他似乎没有多少影响,点漆的眼眸清澈如水:“通往二层楼的阶梯盘旋和缓,即使腿脚不便的老人也能行走,通往三层楼的阶梯却笔直陡峭,我想,在楼中读书的不止阿翁,还有将全楼藏书过目一遍,时常要检索书库的琳琅。”

王琅表情不变,知道他这次先说推断过程,不说结果有两种好处,一是拖延时间,二是从她的反应中寻找答案。

这样的问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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