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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段天然风流:“怎么人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王渊猷问过、袁彦道问过,现在连安石也来问我。王渊猷问我是因为他妹妹无人堪配,袁彦道问我是因为他想嫁妹给我,安石又是为了什么?”
谢安平静回视,眼眸如湖海:“为了不留遗憾。”
谢尚将他的答案在内心回味一番,自己放下杯盏,向后方凭几一靠,颀长秀拔的身姿有如玉山将倾:“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自己。”
他本性率真,对着比自己年少许多的从弟并无轻视,王允之是当轴士族琅邪王氏子弟,袁耽和他快成姻亲但毕竟还是外人,倒是谢安与他同宗同族,情真意厚,为人行事又可信赖,让谢尚将无人深夜里一遍遍自己重复给自己听的话语对他也说了一遍:“琳琅昔日说我在野可为名士,在朝可为名臣,在方镇则可为名藩,我以她为知己。后来我发现这话其实更适合说她自己。”
“阿姊第一次见她,陆氏小娘子也在邀请之列,和她在宴席上起了冲突。我一直好奇,阿姊始终不肯透露,不过琳琅入京之后造访陆令府邸,根本没给陆令递名刺,而是直接去后院与夫人和陆小娘子相谈甚欢,以至于陆令归家后惊愕退出,以为进错府邸。”
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忍不住笑:“她若不是女郎,名声早已传出闺阁之外,哪里会等到御亭。我和她在司徒府做了半年同僚,自问还算能互有补益,犹如舞乐之相合,她还开玩笑,说她及笄我弱冠,都是一成年就踏入仕途,同命又同路。我心想她虽然是王家人,但有生为女子的劣势,一长一消之下,或许确实能同行相望。后来她在寻阳名扬天下,我才知道她的处境远比我想象中险峻,幕府、郡县、方镇,她现在走的路就是我以后要走的路,但每一步都会比我走得惊险,也比我走得快,走得好。”
“也是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这条非走不可的路上,我不如她。同行相望之想,终是我的一厢情愿。”
秋叶在他眼中簌簌摇落,铺成满地灿烂,他的目光从这些庭院里的风物上渐渐放远,落到长天更高处,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也越发远:“不过,纵然她最先独享美名,我也不能让她太得意,笑话天下无人。翌日相见,或许在庙堂,或许在沙场,总不会辜负她与我相知一场。”
北伐中原,克复神州在东晋初年还不是一句空谈。很多士人虽然南渡江左,安家落户,但对挥师北伐都有觉悟。
谢尚估计他一定会入军旅,也一定会赶上北伐,而她亦然。
彼时关山雪满,胡笳琵琶,又何尝会输给高楼月明,钟鼓琴瑟。
第37章 士之耽兮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谢尚觉得自己与王琅处境相同,都是涸泉之鱼,羁网之鸟,独自背负着支撑门户的责任,天性里的率真洒脱都是在樊笼里苦中作乐的倚仗,让那些沉重的悲苦不至于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以相互理解。
所以相互勉励。
司徒府内,石头城外,竹格渡口,清溪河畔,多少次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会心处尽在无言中。
但要说除此以外的想法一点没有,连谢尚自己都无法骗过自己。
承认对她动心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毕竟他们有那么惊艳彼此的初遇,那么别开生面的独处,又有那么传诵一时的重逢。
那日婆娑竹影之下,从她眼睫间泫然流下的晶泪仿佛滴在他的心湖,每次回忆起都会荡起阵阵涟漪,让他内心深处对她始终存了一分爱怜,提醒他时时绽放在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来之不易。
司徒府内的剑舞与琵琶是她与他第一次配合,也是他们之间默契协作的开始。
司徒王导观看完他们的配合之后评价:“琳琅之剑舞发人精神,仁祖之琵琶令人得上。”满座都以为极精当。他自己后来回想,也认为名相不愧为名相,品藻之能非世人所及。
不过当时的他空负察言观色之能,实则完全没有留意到王导做出的评价,还是后来听世人流传才得知——他全副的注意力都被那人吸引,无法匀出分毫。
舞停乐收。
满堂仿佛仍笼罩在潋滟剑光之下,寂静到了极点。
而独占满堂风华的她却携着那夺目逼人的光彩,在他案前倾身,问:“为何用琵琶?”
一瞬间山光海色铺满视线,无边星雨坠落面前。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幽幽香风,从她体表蒸腾的微微热气,以前所未有的仰视角度看她熠熠生辉的双眸,因湿润而格外晶莹的肌肤,垂下几缕碎发的云鬓。
若非琵琶还在手中,他怀疑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语,反而会想要上前拥吻她,让那朗朗日月进入怀中。
好在琵琶营造的意境还未从他身上远去,他听到自己平静如在世外的声音:“剑舞有陇西高昂意,宜用建鼓相合,其次则琵琶。不在军中,故用琵琶。”
她拿着答案满意离去,将他的心也一并拿走。
直到宴席结束,堂前送客,她向他微一点头,随后转身与丞相王导的长子王悦一同返回府内。
漆成朱红的府门阖上,掩住内部的流光华彩。
和他同乡的袁耽站在他身边,声音犹在梦幻之中般感慨:“今日这作陪倒是陪得不亏。这样的倾国名花若不是自己想不开,你我哪得见。”
尽管素来知道这位同乡为人俶傥不羁,自己也因此与他颇为相投,谢尚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嫌他轻佻。
却听他忽然一笑:“今日见了小王,也见了仁祖对小王的态度,我算是放心了。我有两妹,才貌堪配君子,如今一妹已嫁殷渊源,还有一妹闺中待嫁,便许仁祖如何?”
谢尚几乎是错愕地看着他,心想这个人若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忍了又忍,到底心情起伏,没能控制住:“你到底是怎么说服路永,让他归顺丞相的?”
袁耽哈哈大笑:“当然是我又有眼光又有辩才。”随后便挽住谢尚的手臂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谢尚甩也甩不脱,又不好真把这个醉鬼丢在司徒府门前,于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和仆人一起将他抬到车上,送他回家。
他和袁耽都走王家的门路出仕,但谢尚为人玲珑,长袖善舞,并没有完全依附王家,袁耽却在苏峻之乱后借助游说路永一事成了王导的心腹,有时甚至会参与王家的一些密谋,在王家牵涉颇深。
谢尚对他的人品抱有怀疑,却不怀疑丞相王导看人的眼光。
若非真有过人之处,谁会用一个这么年轻的幕僚,何况还是这种不让人省心的性子。
他到底看出了什么,才会在这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