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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原本比月光还要淡的身影竟不知何时添了几分真实。
“幽都与人间相隔恨水,恨水畔的荻花丛常有新魂出没,其中也不乏离魂者的魂火。”
只有人患离魂之症,才会有零星如萤的魂火落在恨水之畔,唯有其血亲方能得见魂火所化之幻影。
“我兄长怎会患离魂之症?”倪素心中乱极,想起母亲的嘱咐,她眼眶又热。
也不知母亲如今是否已在恨水之畔,荻花丛中?
倪素压抑满腔的悲伤,抬起眼,那个人身长玉立,背对着她,抬着头也不知在看长夜里的哪一处。
这样看他,似乎又与常人无异。
他好似忽有所感,蓦地转过脸来,那双剔透而冷极的眸子迎向她的视线,淡色的唇轻启:“倪素。”
他不止一次听人这么唤过她。
也知道她要去云京。
倪素怔怔望他。
“我受你所召,在人间不能离你半步,但我亦有未了之事。”徐鹤雪盯着她,“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做个约定,此去云京,我助你寻得兄长,你助我达成所愿。”
山间破庙,夏夜无边,倪素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的未了之事,是什么?”
“与你一样,寻人。”
“寻什么人?”
徐鹤雪闻声垂眸,而倪素也随着他的视线落在他衣袖边缘那一道银线字痕上。
“故人。”
他简短两字。
也许是那位明明预备了这件冬衣,也写了表文,却迟了整整十五年都没有烧给他的友人,倪素记得那日老和尚说过的话。
倪素不说话,他立在门外也并不出声,而她发现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是一团浮动的,莹白的,毛茸茸的光。
与鬼魅同路,倪素本该没有这样的胆子。
“好。”
倪素喉咙发紧,却迎上他的目光,“只要不伤无辜性命,不惹无端之祸,我可以答应你。”
说罢,她在干草堆躺下来,背对着他,闭起眼睛。
可是她一点也睡不着。
且不说门外有一摆脱不掉的鬼魅,
她闭起眼便是母亲的脸,是兄长的脸,倪素眼角湿润,她又坐起身,从包袱中找出来一块干粮,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她回头,又看到了他的影子,毛茸茸的,似乎还有一只尾巴,像不知名的生灵,生动又可爱。
倪素抬头,不期与他视线相触。
她不知道自己眼角还挂着泪,只见他盯着自己,便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干粮。
倪素取出一块,朝他递去。
可他没动,神情寡淡。
倪素收回那半块饼,盯着烛焰片刻,又从包袱中翻出一支蜡烛,试探一般,递给他:“你们鬼魅,是不是爱吃这个?”
第8章 临江仙(二)
倪素从没像如今这样狼狈过,栖身破庙,蜷缩在干草堆中,枕着枯草安静地煎熬长夜。
地上那支白烛孤零零的,倪素盯着看,不由回想起以往看过的志怪书籍里几乎没有鬼魅不食香烛,不取精气。
但他却并非如此。
一翻身,身下的干草又窸窣地响,倪素看见门外那个人不知何时已坐在了阶上,背影孤清如竹,时浓时淡,好似随时都要融入山雾里。
不知不觉,倪素好似浅眠了一阵,又好像只是迷迷糊糊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天才泛鱼肚白,晨光铺陈眼皮,她就警惕地睁起眼。
清晨薄雾微笼,有种湿润气,倪素踏出庙门四下一望,却没有看见昨夜孤坐阶上的男人,时有清风拂过她面颊,倪素听见马儿吐息的声音,她立即下去将马匹卸下。
马车中有钱妈妈为倪素收拾的行装,其中有她的首饰衣裳,还有她常看的书,常用的墨,但眼下都不方便带了。
倪宗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倪素便也不打算再找车夫,倒不如轻装简行,暂将这些东西都藏起来。
她只带了要紧的医书与岑氏交给她的交子,以及一副金针。
雀县也有跑马的去处,倪素也曾跟着倪青岚去过,只是那时她只在旁看倪青岚与他那些一起读书交游的朋友骑马,自己并没有真正骑过。
她记得兄长脚踩马镫翻身上马一气呵成,但眼下自己有样学样,马儿却并不配合,尾巴晃来晃去,马蹄也焦躁地踩来踩去。
倪素踩着马镫上下不得,折腾得鬓边冒汗,林间簌簌而响,她只觉忽有清风相托,轻而易举地便将她送到了马背上。
朝阳的金光散漫,年轻而苍白的男人立在一旁,察觉她的视线,他轻抬起那双比昨夜要清亮许多的眸子,修长的指骨挽住缰绳,他的手轻抚过马儿的鬃毛,“马是有灵性的动物,你要驾驭它,就要亲近它。”
倪素不言,只见他轻轻抚摸过马,牵扯缰绳往前,这匹马竟真的好像真的少了几分焦躁,乖乖地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为何,倪素看他抚摸马鬃,便觉察出一丝他的不同,仿佛这是他曾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
他将马牵到草叶丰茂之处,倪素见其迫不及待地低头啃食野草便恍悟,昨夜到今晨,她没有喂过它。
倪素握住他递来的缰绳,“多谢。”
清晨附近村庄中总有零星的农户上山砍柴,倪素慢吞吞地骑着马走在山道上,遇见一名老翁,她简单问了几句,便知自己果然走错了路。
往桥镇去的一路上倪素渐得骑马要领,虽不敢跑太快,但也不至于太慢,她并没有在桥镇上多做停留,只买了一些干粮,便继续赶路。
母亲新丧压在倪素心头,兄长可能罹患离魂之症的消息又压得她几乎要喘息不得,倪素恨不能日夜不休,快些赶去云京。
可夜里终归是不好赶路的,倪素坐在溪边吃又干又硬的饼时,被从山上打柴回来的农妇捡回了家中。
“姑娘赶上好时候了,咱们对门儿的儿媳妇正生产呢,说不得晚上就要摆席。”农妇家里是没有什么茶叶的,用葫芦瓢舀了一碗水给她。
倪素道了谢,将自己身上的麻糖都给了农妇家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在换牙期,收到麻糖,便朝倪素灿烂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
“长生?长生啊……”
门里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妪,浑浊的眼不知在看着哪处,一遍遍地喊一个名字。
农妇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轻哄着,一边将那老妪送回了房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出来。
“我那郎君去年修河堤被水冲走了,婆婆她受了刺激,常常不记得儿子已经去了的事儿。”农妇笑了笑,主动提及家中的事。
见倪素一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模样,农妇一边做着绣活,一边道,“好在去年孟相公还在咱们这儿做官,朝廷发的抚恤金才没被那些天杀的私吞了去,我也就不用改嫁换些聘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