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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住的人转过身,他剃了一头泛青的板寸,生得精干结实,皮肤略黑,总习惯性低着头缩着身,因而看不清身量高矮。站在杜恒熙身边时永远比他矮一个头,是杜家忠实的仆人。
小石头没有名字,饥荒之年从北边逃难过来,同行的都饿死了,剩他一个,被杜恒熙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从此杜恒熙怎么叫他,他就怎么应。
门内有人递出一把黑伞,小石头接过,霍地一下撑开了,给杜恒熙撑在头顶,遮住了暴晒的烈日。
杜恒熙置身伞下,却拧眉叱道,“混账,大白天的打什么伞?”
小石头站在他身侧,“大爷,日头晒。”
“晒什么?我连太阳都要怕了吗?”
“您伤还没好全,晒久了会头晕,到时候精神不振,给老爷看见了不好。”
回答的有条有理,杜恒熙虽然仍板着脸,但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黑色的汽车停到公馆门口,守门的卫兵过去给他拉开车门,杜恒熙刚抬脚要上,就被后头一声给叫住了。
“云卿!”
云卿是他的小字,在天津这地界儿,会这么叫他的人倒很少。
杜恒熙转过身,看到个打扮摩登的青年,一身浅色西装,三七分头,抹了黑亮的发油,身段颀长风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尤其有神。
杜恒熙觉得这人既陌生又熟悉,只是影影绰绰一点印象,沉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不起来。
他转身完全面对着站直了,看到那青年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在离他五六步远时就被卫兵拦下。
青年喘匀了气,比划两下,指着杜恒熙说,“我跟他认识。”
杜恒熙眯着眼又端详了他一会儿,抬了抬手,那卫兵才放人过来。
青年得了自由,可看着杜恒熙,却没有多靠近,只是小小凑近两步,笑着说,“云卿,你还记得吗?我是似鸿,金似鸿,我们两以前总在一块儿玩,我还给你做过风筝,一只老鹰,一只兔子,你可喜欢了。”
金似鸿一笑起来,右边嘴角就出现一个酒窝,他生得英俊文雅,眉眼端正,笑时尤为好看,眼角弯弯的,像藏着个小勾子。
杜恒熙的眼睁大了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也想起来了。
金似鸿看他这样子,笑容更深了些,“我就知道你没忘,我刚来天津,昨日想去你府上拜会,你的门人把我赶出来了,说你不见客。赶巧儿今天居然碰上了,这是老天爷要我们重逢呢。”
杜恒熙嘴角也噙了点笑,慢吞吞地说,“我昨日身体不好,在家休养,的确嘱咐了不见客。”他主动朝金似鸿走近了点,险些走出黑伞的遮蔽,“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似鸿说,“也没什么,”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既然来了,就想来看看你。我那时家中有事,走得匆忙,没有跟你告别,生怕你会怪我。”
“怎么会呢?”杜恒熙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哪能记挂到现在?”
金似鸿说,“云卿你贵人事多,但我是一直想着你的,你不知道我得知你在天津时有多高兴。”
这下杜恒熙却只是微微笑着,没有再搭话。
金似鸿从怀里掏出本名片夹,从里头抽了张出来,双手递给杜恒熙,“这上头有我的地址和电话,你要是空了可以联系我。不过那电话还不大好用,不一定打得通,我刚搬来,许多物事还没弄好。”
杜恒熙点点头接过,“我家里最近不太方便,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约到外头聚一聚。”
“那当然好,什么时候?”
杜恒熙说,“我到时候来找你吧。”
两人聊到这里时,小石头突然俯身到杜恒熙右耳侧,“大爷,时间不早了。”
杜恒熙皱起眉,猛地转身抬手扇了下他的脸,“混账,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清脆响亮的一声巴掌,金似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一变。
小石头挨了打也没什么反应,真像个木雕泥塑,是没有感情和痛觉的。
倒惹得金似鸿很不安地说,“云卿,你既然有事还是先走吧,打扰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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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熙收回手,神色自然地说,“今天不太巧,两件事赶着了,下次我一定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好,就这样说定了。”
杜恒熙和金似鸿告别后,就坐上了车离开。
车厢内。
双手夹着那张名片,许是刚印出来的,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杜恒熙看着上头的职衔,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斜靠向车后座,嘴角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小石头,他回来了。”
小石头安静地并膝占据着车内很小的一处空间,垂首看着脚尖,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杜恒熙并不是真的在跟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无非是随便找个对象,就像对着木头或者真的石头。
果然,没有得到回答,杜恒熙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默默将名片收进了外套上侧的口袋里,“这些年,他变了不少,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我以为他没心没肺,倒没想到还有一点真心。”
杜恒熙感慨完,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凑过去低头端详了下小石头脸上鲜红的掌痕,“刚刚打的痛不痛?”
一下挨得这么近,扑鼻都是杜恒熙身上喷的香水味道,小石头惊得后退了点,然后摇了摇头。
“我打你,你生不生气?”
小石头仍只是摇头。
杜恒熙拍了拍他的头,“你乖。这么些人里,只有你没有离开过我。”
小石头被他抚摸着,露出了一个很短促的微笑。
“但你不该总忘记的。”杜恒熙坐直身,脸色已变得冷淡。
小石头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突然抬手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用来表示自己长了记性。
杜恒熙的右耳听不太到,是被他父亲打聋的,因而最忌讳别人在他右耳边说话。
车子又开了一段,杜恒熙后靠在座位上,因在曼丽那儿没有彻底宣泄,身体里总蠢蠢欲动憋着股劲儿,好像一股暗火在血管里烧灼,他不太舒服地闭上眼,松了颗扣子,在车里岔开双腿,换了个姿势。
他浑身难受,曼丽把火挑起来了,却扑不灭,也没有人能扑灭,下半身始终是软塌塌的,没有一点反应。
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待了会儿,杜恒熙就觉得胸闷气促。心脏跳的沉重滞缓,好像随时会停下来一样。
车轮碾过一处凹陷,车子一颠,杜恒熙身体笨拙地左右晃了晃,再支撑不住,一下歪倒在座位上。
他心里一慌,眼大睁着看向车顶,脸孔紫胀,夸张地大口呼吸,像破败的风箱一样出气多进气少。
小石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