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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透了。

工人们就坐在工厂大院里,一边等着卸货,一边乘着凉聊天。

严承光不好一直呆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

他给米小糯讲解了几道题,又布置了作业以后就拎了一条马扎出来。

他刚坐下,米小糯就跟出来了。

她小小的一个人,从办公室里搬出来一把高大的红木椅子,椅子上还摆着她的作业和钢笔。

看着她吭哧吭哧使劲儿的样子,严承光连忙帮她拎过来,“米小糯,你不好好写作业,出来干嘛呢?”

小丫头没理他,转身又搬来一把小马扎。

她把椅子和马扎挨着他的马扎摆好,坐下来,才说:“我要在这里写作业。”

严承光不同意,“这里有蚊子。”

“那你帮我扇着点。”

小姑娘大眼弯弯,眼睛里都是星星。

严承光除了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那时候的夜空是真的好看,银河就像被水淘洗过,亮晶晶的一片。

就在那片星空下,严承光坐在米小糯的身边,一边给她扇着扇子赶蚊子,一边看她满头是汗地写作业。

后来,货车进厂,大货到了。

严承光顾不上小丫头,嘱咐她回办公室写作业以后,就去卸货了。

货刚卸了一半,刘出纳急急忙忙来找严承光,说小糯哭着在找他。

严承光连忙就丢开手里的活往外跑。

还是在办公室的门口,米小糯趴在椅子上睡得迷迷糊糊,胡乱地挠着头发说头疼。

严承光一开始以为她是被蚊子叮到了,经刘出纳提醒才想到,有可能是羊耙子。

羊耙子是牛羊身上生长的一种吸血蜱虫的俗称。

洗绒厂买进的那些货都是从牧民家直接拉过来的,属于最初级的原材料。

里面经常会混着草根,灰尘,动物粪便,以及牛羊身上的各种寄生虫。

洗绒厂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杂质都洗净,晾干。

把那些原材料做成干净的羊毛再送到梳绒厂去进行毛和绒的分离。

刚才进厂的那几车大货就是刚从草原那边拉过来的,很可能含有羊耙子。

严承光刚进厂的时候,因为经验不足就被叮过。

那次是叮在他的小腿上,疼得他不行,是带他的老师傅用烟头帮他烫出来的。

听刘出纳一说,严承光一下警觉。

他拉过米小糯,拨开她的头发找了找,就在她的头顶那里发现了一处黑点。

再仔细一看,小丫头白生生的头皮上真就叮着一只羊耙子。

虫子的头部已经咬进了肉里,只留肚子还在外面。

因为吸足了血,本来只有米粒大小的害虫,此时变得又肥又大。

那一刻,严承光的头皮麻得像是在过电,胸口也疼得像是羊耙子钻进了自己的心里。

刘出纳是坐办公室的,经验少,当时就吓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想去仓库那边再叫个老工人过来,严承光却抱起米小糯就往办公室里跑。

跟刘出纳坐对桌的王会计抽烟。

王会计担心会被老婆骂,烟盒和打火机都不带回家,就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

严承光一面安慰着米小糯,一面拿了王会计的烟就去点。

那时候他还不会吸烟,那是他第一次碰烟这种东西。

他点了两次才点着,然后学着王会计的样子吸一口,嘴巴里鼻子里立刻就是那种火辣辣的苦和麻。

他顾不上呛进气管里的烟,把米小糯揽过来,按着她的头发,就用烟头去熏蜱虫的尾巴。

米小糯又疼又害怕,扭着身子不肯配合。

严承光就吓唬她,“再动,虫子就去你脑袋里生宝宝了。”

小丫头被吓到,抱着他的胳膊不敢再动。

那个虫子受烫,着急往外爬,小丫头感觉到了,再次吓到尖叫,他听得心都要碎了,“糯糯,忍一下就好了。”

该死的蜱虫终于爬了出来,米小糯的头发也被她烧断了好多根。

他把那个虫子捏起来丢在桌子上,直接用烟头烫死。

米小糯还紧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上来气,“承光叔叔,我会死吧?羊耙子会在我脑袋里生小耙子吧?”

严承光才发现,自己着急时候的一句话,小丫头竟然当了真。

羊耙子虽然取出来了,有经验的老工人却让他带小丫头再去医院看一看,万一还有口器留在里面,是要中毒的。

严承光没敢耽误,开上厂子里的车子就去了医院。

医生给米小糯检查过以后说不会再有问题。

严承光却还是不放心,想留在医院观察。

赶巧的是,那一天开发区的一家工厂食物中毒,医院病床爆满,走廊里都是人。

那时候米春舟也已经赶到了医院。

他们没有病床住,就找了一个距离急救室比较近的位置待着。

严承光把外套脱了铺在地上让米小糯坐着,他和米春舟就轮流给她当靠枕,让她靠着他们睡觉。

后来,被紧急送来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院走廊里也人满为患,就有医生过来撵他们几个小孩回家。

他们只好又央着医生给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事了,才在快要凌晨的时候,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时候,米小糯说什么都不敢再坐他的车了。

因为严承光开来的那辆小货排上午的时候还去拉过货。

她总觉着那车子的角角落落都会有羊耙子爬出来咬她。

严承光就背她回家。

米小糯在医院的时候睡了几个小时,已经不困了。

她趴在严承光的背上,看见他的头发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的头发。

奶奶说她小时候头发很不好,又黄又细还少。

据说都三四岁了,满脑袋的头发攒不够一个小揪揪。

对门彭家女人嘴欠,一看见就叫她小光头,小家伙因此有了不好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头发也变得浓密乌黑,再不是那个小光头,却依然有心理阴影。

梳小辫子掉一根头发都心疼半天。

刚才他为了熏蜱虫,一下子就烧断了那么多,她都心疼死了。

那一次,严承光只用两句话就把小丫头哄住了。

可是,这一次……

电话挂断,严承光又在看台上坐了很久,一直到暮色降临,四周光线昏暗下来。

期间,他几次打开涂诺的对话框,几次输入“糯糯”却又几次删掉。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到一个小时以前,他一定要把那个勾着她的头发说浑话的混蛋掐死。

严承光再次抬头向宴会厅那边看去。

宴会厅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

阔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来来往往的服务员正紧张有序地摆放着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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