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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闩再落,笼罩心头的郁气亦随之散去。
楚逐羲几乎是泄力地贴着墙根坐下,又倏然将脸埋入双掌之中,他如释重负般轻笑一声,清晰地听见敛入长靴的足踝间传来一道沉闷铃动。
夕阳渐沉,绚丽霞光铺满天穹,半斛赤红暖色倾泄于牌楼,分割而下的黑影恍若天河,波澜壮阔地横亘于他们之间,亦如那漫长的七年岁月。
便在他见到容澜的那一刹那,忽觉七年其实也不过瞬息之间。
第一百零八章
“来客人了?”
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嗓音,扇门顶着寒风轻巧掩紧。
容澜俯身褪去靴履,仅踏着一双雪白罗袜便自屏风后徐徐迈来。
屋内地龙烧得足,又燃起了炭盆用以煮水烹茶,地面上还仔细的铺设着蓬松绵软的毛毯,是以尽管赤足行走,亦不觉寒冷。
便见那方才还在苦苦思索的锦衣少年郎竟端起一副闲散模样,随意地躬身盘腿坐于茶几之后,他歪斜着肩膀,又曲起一臂支于膝上,将已然褪去稚童肥的下颌托入掌心,另一条手臂亦不空闲,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窝在身侧的黑背犬顺毛。
少年眼尖地瞧见了他拎于手中的竹编提盒,满身懒怠之气登时烟消云散,又以双掌撑桌将脊背直直挺起,嬉皮笑脸道:“哟!那妖精又给你送东西啦!哎呀,好甜的滋味呢,那妖精前天才送了芝麻糊,昨日又换成了银耳莲子汤,那今个儿又是甚么?”
不过是当时为敷衍他而随口谄来的一句“妖精”,却未想竟叫他当了真。
听着他略带揶揄的口气,容澜面不改色地行至茶几前。
失了宠的黑背犬哼哼着起身,旋即直奔他足边,一边吐舌摆尾一边绕着他打转儿。
他将竹盒置于桌上,又微微偏眸扫过摆在一侧的棋局,沉默片刻,不禁奇道:“倒是稀奇了,不过几息不见,这棋子竟是成了精了?”
少年郎闻言神色一僵,不禁连连摆手,又哂笑道:“嗐——!好景行,你就让我这一手罢!”
他一面说着,一面撑起身子往容澜的方向挪,贴着茶几平直的线条,又绕过桌边棱角径直靠在他身旁,抬起的一双眼中精光汪汪,又咧开唇角低声询问:“怎么样,怎么样?今天可看清楚了?究竟是男妖精,还是女妖精哪?”
容澜幽幽道:“没看清,倒是撞见了在对门府邸前洒扫的老妪。”
“意思是说,对门府里的下人瞧见了那妖精,那她是如何说的?”
“她说……”容澜缓声慢道,手下则将那漂浮着蛋花与醪糟的姜糖水端起,就着他殷勤收拾好的茶几一角,平稳地置下了掌中瓷碗,“她说那妖精姓容。”
“……啊?”少年端着棋盘就此愣住,面上神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又听得“咔哒”一声脆响,自白玉棋罐中提起的修长指节凌空而来,黑子落入纵横之间,瞬时截断了白子的威风,盘上局势就此扭转。
“琢磨你的棋去罢。”容澜按桌起身,自木柜中取来一只瓷白小罐,“洛少城主再这般下去,恐怕连自己五岁的弟弟都赢不了了。”
他话虽说得冷酷无情,却取来了茶碗与茶壶,以热水冲开盛于茶匙中的浅金蜂糖。
清甜的桂花香自碗底满溢而出,携着扑鼻的暖意漾作浓白云雾腾腾升起。
黑背犬嗅见了香味,倏地钻入二人中间缝隙,将立着耳朵的脑袋探至桌前。
“喏,你惦记了一整日的蜜水。”容澜将茶碗推至他面前,又顺手揉了把挤在身侧的狗头,之后才捻着调羹翻搅起碗中的糖水来,直将沉底的醪糟搅得一一浮起。
得了美人垂怜的黑背尾巴摇得愈发欢快,它掉头绕着矮几转了一圈,方才倚至容澜身侧,便又低头往他臂下钻,试图就此坐入美人怀中。
“吞月!”
被美人呵斥了的吞月呜呜咽咽地哼哼两声,又可怜巴巴地吊起一双滴溜溜的眼,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裸露袖外的手腕,之后便埋头于他怀间不再动弹了。
容澜到底于心不忍,便垂手摸了摸它的脑门,片刻后又抬眸望向洛沧玄:“……对了,怎地这几天都不见长乐随你来?”
眼前这生得粉雕玉琢的少年郎便是苍术子的转世,他投生于上京城中最为钟鸣鼎食的名门洛家之下,更为凑巧的是——他今生的姓名与前世无异,皆唤作“洛沧玄”。
约莫四年前,容澜跟随魂灯的指引,敲响了洛府朱红色的大门。
为他开门的是一位老管家,在听清了他的名字与来意后,倏然睁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仿佛青天白日活见鬼一般。
老管家面带笑意地领他入府,又匆匆使唤了一旁的家仆去禀报家主。
英姿焕发的洛城主早已候在正厅当中,身边还领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
容澜适才踏入门槛,还未听得那宝相庄严的城主发话,便见那肤色生得雪白如玉的小少爷激动地朝他高声大呼:“景行!”
少年郎目含惊喜,言语间亦显得亲热熟稔,仿佛初识即重逢,不禁叫他微微一怔。
倘若将此事道来,便只能以“奇迹”二字概括。
洛城主膝下有二子,大儿洛沧玄,已有十四岁,小儿洛长乐,尚且未满月。
大儿牙牙学语之际,还未学会呼爹唤娘,便能口齿清晰地吐出“景行”二字。后来大儿长大了些,便时时刻刻念着这不知从何学来的二字,又屡屡同爹娘提起要寻姓名为此的一人。洛氏夫妻爱子心切,便满城张贴告示重金寻找此人下落,然而三三两两找上门来的,皆非大儿所寻之人。
直至容澜上门拜访,洛城主才知自家大儿口中所唤的二字,竟是那玄真第一炼器师的名讳。
容澜向来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性子,面对半步入灵修的寻常人更是张口便来,真假掺半的话一套又一套,言行举止间亦显得端庄大气,着实是难以令人生疑。
洛城主同他一见如故,几番谈吐之后,日头已然西斜,却仍觉未尽兴,索性邀他暂居府中,彻夜长谈。
彼时的洛沧玄,恰是人这一生当中,最为招人嫌憎的年纪。洛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上能揭瓦下能撵狗,即便是路过的猫都要连连翻予他几个白眼。
洛城主已忍耐他许久,本想着将之送去私塾修身养性,又怕把人家好端端教书的先生吓着了,末了又思忖着送他入道修灵,然而自己连散修都算不上,更无缘分与门路问道,便只好暂且由着洛沧玄胡来。
而今——容澜来访,无异于雪中送炭。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洛城主乐得顺水推舟,随后便欢欢喜喜地将洛沧玄交入容澜手中,托他代为管束一二。
如此几年下来,倒也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