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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白发倾泄,宛如月华流了一身。
惑心惊在那里,缓缓回眸。
沉妄一怔。
那人一身白袍,便连头发也是白的,全身上下,只有腕间一串念珠是红的,他站在幽幽月光下,整个人几若透明,似在发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偏让人感到冰肌玉骨,风姿卓绝,有种惊心动魄的动人之感。海风吹动他的衣袍,更显脆弱飘渺,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散去,化作尘埃不见。
只这一眼,便不知为何,令他呼吸凝滞,心头一阵乱跳,浑身血液逆流。
一个碍眼的少年却挡在那人前方,阻了他视线,大喝道:“西海领主不可!我家师父是大梵教圣僧,来此是为了寻辟邪之宝,你敢伤他,整个瀛西部洲的百姓们都会怨恨唾弃你!”
闻得这少年口称那白衣人为“师父”,沉妄心下毫无来由地,冲起了一股无名鬼火。
“圣僧?”
沉妄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幽幽道:“若是圣僧,怎会夜半来这海中鬼市,买卖鲛人?圣僧不是该心怀苍生,慈爱仁善么?如此行径,况且他并未剃度,怎会是僧侣?你敢欺瞒本王?”
“贫僧.......乃是带发修行。”惑心抬起眼眸,迎上他那审视自己的目光,淡淡回道。海风撩起他的额发,但见他额心处,赫然有一道以朱砂刺的红色莲花印记——
正是大梵教僧侣的十方莲华印。
这圣僧本就生得清冷俊秀,额心红莲更添一抹禁欲之感。
沉妄目光凝在他那张脸上,喉头微干,一时挪不开眼。
却见他并未多言,只是一手结印,朝他微微一颌首,便弯身,拾起被他射落的幕篱重新戴上,踏上了另一艘船。
沉妄这才回过神来,手还握在弓上,却一时找不出阻他离去的理由, 心下竟生出一股浓烈的恼意与不甘来。
“好险,幸而这西海领主还算有所顾忌,不敢为难圣僧你。”无过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看着惑心慕篱上的破洞,喃喃道,“也幸好圣僧避得快,否则.....便如那两个海寇一般了。”
惑心摇头笑了笑,没有言语。
这傻小子又哪里晓得,他这尸鬼之身,早已是个活死人了,除非将他一箭断首,毁去头颅,否则他是“死”不了的。
无过见他不说话,又嘀咕道:“弟子素闻,这西海领主性情乖张,极为记仇,据说只因他生父当年薄待了他的鲛母,他寻着了时机,便弑父杀兄,将自己整个家族都屠戮殆尽了......也不知因今日这误会,他将来会不会为难圣僧。”
“应当......不至于。”惑心淡淡道。
拨弄念珠的手,却不由快了几分,眼前浮现出那西海领主瞧他的眼神,心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
“王上,那鲛人,是放了,还是收了?”
身旁传来侍从的轻语,沉妄才将目光从那渐渐远去的乌篷船上收回,扫了那船首鲛人一眼,心间一念闪过,道:“收了罢。”
他自己是鲛人混血,再清楚不过,鲛人皆嗅觉敏锐。
闻过的气味,烧成灰也记得,追踪起人来,自然易如反掌。
第81章 旖旎之梦
“呜呜呜.......”
海风猎猎吹来,携着怨灵恶鬼的哀哭吼叫。
“师父,你可是未来得及拿那断笛?”无过飞快摇桨。
经这一句,惑心才想起来,适才匆忙之下,竟是忘了拿那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镇邪之物,不禁叹了口气。
放眼一望,船行过之处的水面下,见已有众多黑影聚集而来,他见怪不怪,双手结印,默默念起经文,几只已经开始扒船的水鬼这才退了下去。
无过也是习以为常,一桨掀飞一只特别顽强还在往船上爬的,跟着他一块念起经文来。
惑心闭上眼。不是没有想象过海晏河清的人间,那盛世太平之景,古文里也记载得一清二楚,令人心驰神往,只可惜,自他出生到死,到成为尸鬼,六百年了,他也从未见过。
在他的记忆里,人间便是这人鬼共存的混乱之状,似乎与修罗地狱并无二致。古经上言,人死之后,便会进入六道轮回,无论进入哪一道,皆会投胎转世,似乎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只知,人死之后,大部分皆会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尸鬼,意识全无,只有进食与攻击的本能,四处为祸;另一部分则会化作无实的幽魂,若死得平心静气,倒也罢了,若死时尚含怨气,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变成厉鬼怨灵,极为可怖。
如他这般,沦为尸鬼之后,尚能寻回情智,控制自己的,却是少之又少。那些挣扎于死生混沌间,吞噬活人血肉的日子,即便过了六百年,亦会时常成为恶魇,让他不得安眠。
如今这般,以僧侣之名,为苍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便是他唯一能为自己赎罪的法子了罢。
“那是圣僧!”
“圣僧!”
.......
嘈杂的呼喊声从前方遥遥传来。
惑心睁开双眼,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聚集在浅滩上,待船甫一泊停,他们便团团围了上来。
“圣僧救救我们!”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宛如炸了马蜂窝,惑心耳中嗡嗡作响,忙温言道:“莫急,你们一个人说,怎么回事?”
周围静了一静,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双目赤红,上前一歩,质问道:“圣僧,是不是因为我们香火钱供奉少了?”
“阿黎!你乱说什么?”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妇人,立时将他扯住。
“我说错了吗?上月他过来诵经设阵,说什么可保我们一月平安,结果呢,这还不出半月.......”那被称作阿黎的男子激动不已,几乎要发疯一般,吼着,“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死了这么多人,眼下我新媳妇也不见了,不知会不会也.......”
莫非,是他设那阵时疏忽了什么?
而且,为何说是“又”?
惑心心下疑惑,道:“带我去瞧瞧。别担心,我定会对你们负责到底。”
受袭渔村离他庙宇所在的岛屿不远,船行一柱香时间便到。
一下船,便瞧见一群老弱妇孺聚在一处,嚎哭哀鸣,见他到来,便俱涌了过来,扯着他雪白的衣袍袖摆,叩首叩拜。
惑心忙将近处一位老人扶起,便认出他是这村子的村长,先前便是他来庙中请的他,便道:“你们先起来,容我察看一番。”
言罢,他便立刻进了村口。
一一检查过自己设阵之处,那些一根根由他亲手联结的经幡分明完好,未有一处破损,便连用来压着经幡的石头也并未挪动分毫。他心觉古怪,随那老村长来到发生惨剧的院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