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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酒意作祟,又许是这些念头久久积压,借着今日的月光与朦胧,她终于向无察的爱人尽数倾吐:“我做的这些事、所有事……”

“有哪一件,不是像此刻这般,挂在你身上,重重地压着你?”

这句话,阿萝包含了许多,不仅仅局限于翼州,还包括二人身处上京时的过去。

她依然记得:在台山书院,学子们同她往来、攀谈,令她收获了书中所说的萍水之交;在肃王府,聂若山、周文成等人亲切地待她,教会她许多。

这些人,若没有魏玘的存在,恐怕今生都不会与她结识。

正如她施药之时,若没有堂堂肃王,迈出亲近巫族的第一步,又有谁愿意首开先河?

阿萝再度垂首,将自己缩成轻小的一团。

从来无忧无虑、烂漫天真的少女,本也有绵密细腻的一颗心,被世俗赋予了哀愁的能力,把苦楚悄悄藏在心头。

可她藏不住了。对着他,对她赤诚的爱人,她总是很难说谎的。

“为什么呢……”

又起的呜咽被阿萝堵在掌心,越发渺茫,近乎细不可闻。

“为什么……我依然在为你添麻烦?”

——这便是在说魏玘走后之事。

当时,魏玘饮药便离,只留阿萝等人继续施药。眼看肃王不在,一阵私语声低低掀起,嘈嘈切切,传入了阿萝的耳里。

话里话外,尽是对巫族的不满、对肃王的质疑。

对于如此情形,魏玘早有所料,但不甚在意。在决定帮助阿萝的那一刻,他已经作出选择,将无法认同他的百姓归置一边。

正因此,他才走得干脆,更料到辛朗要来寻他攀谈,全然不必久留。

饶是肃王殿下事无巨细、深谋远虑,也不曾料到——那些中伤他、非议他的恶语,无法动摇他分毫,却能刺得阿萝百孔千疮。

而今,往昔种种,皆化作鸩毒般的烈酒,辣得阿萝喉头喑哑。她挪动手指,想掩住面颊,只感到热泪奔淌,自她指间涓涓流过。

阿萝倒下了,瘫在魏玘的肩头。

她像凋败的桃枝,被醉意碾得七零八落。

魏玘没有动弹。

他能感觉到,有一方柔软、湿润的手掌,正在他脸上胡乱攀爬,摸过他鼻梁、嘴唇,向他喉头堪堪滑落,挂在他平整的襟领。

“子玉,你知不知道……”

这一次,阿萝想挤出个笑来,却只打了小小的酒嗝,就恹恹地熄灭了唇角。

“我好想、好想……快些长大,能堂堂正正地……”

“站在你身边啊……”

第83章 长相守

这是一声悲婉的哀叹。

它尖细如针, 穿起绝望与希冀,织成阿萝的挣扎;它也沉重如鼓, 捶擂魏玘的神与魂, 令他胸膛震痛,悔愧奔流不休。

烛光摇曳。身影织叠成线,愈融愈深。

那只悬挂襟边、摇摇欲坠的小手,被男人攥入掌中, 舒开纤软的食指, 抵上滚烫的心口。

“阿萝……”魏玘嗓音低哑。

呼唤入耳, 少女微微一颤,不待他后话, 生生截断了他。

“不许说话。”呜咽声娇纵又肆意。

魏玘默然,只得收声。

下一刻,一阵微痒的触感抵达胸膛。

阿萝偎着他, 不曾抬头, 指尖却缓缓摩挲,在他心房描摹勾勒。她的动作亲昵而小心,像是温存, 又像是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

“子玉。”她吸了吸鼻子, 又道,“让我、静一静吧。”

“用力地抱着我,什么也……不要说。”

魏玘一语未发。他拢臂,裹紧纤柔、娇小的姑娘,似要以此担起她心事的重量。

如火的灯霞之下, 交缠的气息点滴成冰。

慢慢地, 徘徊的指尖停驻了。

“都会……变好的。”

阿萝呢喃絮絮, 声音越发轻缈:“我要……振作起来……”

魏玘紧闭双唇, 没有回应。

他合眸,感受着怀里的身躯,伴随她渐息的颤抖,将胸膛的起伏压得极浅。

不知不觉中,醉后的少女安然入睡。

直至听见平稳的呼吸声,魏玘才睁眼,俯瞰身边人的睡颜。

只见阿萝眉眼贞淑,长睫低垂,朱唇合拢,神情平静而宁和,像无瑕的一香软玉。

所有的彷徨荡然无存。方才的经历仿佛错觉。

可魏玘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那是阿萝什袭而藏、独自承受的酸楚,因情而生,以责为骨。若没有今夜的酒意,她定会将其深深掩埋,不叫他知晓分毫。

魏玘的心头泛起侥幸,转瞬又被苦涩淹没。

他早就知道,阿萝看似瘦弱,却能扛起千钧的重担。但他并未想过,在她肩头的重担之中,竟也有源于他的一份。

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好事。

可他在做什么?为何从未察觉她的心绪?

魏玘偏首,靠向阿萝的颊侧,双唇贴上她耳际,轻柔得宛如朝圣。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只落下一片静谧。

她已经醉了、睡了。不论他此刻说得再多,她都无法听见。况且,他知道她不会相信,除非他拿出证据,向她亲身证明。

从今往后,他还能拥抱她多久?

若他想将答案变为永远,他必须做得更多。

……

阿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变成了一片叶子,被人轻轻拈起,放往鹅绒之上。鹅绒柔软、厚重,将她包进滚滚的热浪,令她抗拒灼痛、又贪恋温暖。

梦醒之后,对于梦的结局,阿萝已记不清楚。

她睁开双眸,撞入洒落的明光,被亮得睫羽一颤,神智也缓缓苏醒。

微妙的疼痛爬上后颈。

阿萝眯起杏眸,感觉头脑昏沉,意识七零八落。

“簌。”似是纸张翻动声。

视线缓慢聚焦。她终于看清,面前的平棋由红木制成,刻有忍冬纹,模样精致而陌生。

显然,这里并不是简朴的后罩房。

阿萝一惊,连忙撑起半身,匆匆打量四下。

雕花木门、镂刻窗棂、黄花梨圆桌……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可她初醒不久,后首隐隐作痛,难以拼起残碎的记忆。

再看去,一道人影映入眼帘。

青袍男子单手持卷,坐于案前,凤眸低凝,似乎正在读书。

阿萝双肩一颤,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茫然取代了惊讶。一时间,她滞坐榻上,攥紧被褥,心间困惑如泉般乱涌。

发生何事?她为何会在传舍,又怎会睡在魏玘的榻上?

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她只记得,郑雁声昨夜来寻她,提了一壶桃花酿,道是为贺施药顺利、要与她共饮几杯。之后的事,她就完全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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