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幢幢火光里,桌下蜷着个赤身露体的瘦弱男人。他一身雪白皮肉沾的泥灰枯草,左边脚腕子叫镣铐锁住,用铁链拴在祭台一角的石柱之上。

那人抬手遮眼避光,冲玳安儿谄媚笑道:“玳安哥才来?奴想的心斜了。”玳安儿使脚尖在他腰间狠狠钻了一下,啐一口骂道:“少你娘的花马吊嘴卖弄骚情,好好儿当你狗罢,大姐夫!”

却说这“大姐夫”陈敬济叫西门庆暴打一通撵出府来,至今已有数月,人都道他回京里投亲去了,怎的竟被缚于这穷乡僻野的破庙之中?

此话须从他出府之后说起。那时他两手空空无处落脚,先往惯常胡混在一处的几个破落子弟家里,辗转打搅了几日,渐渐人都听说他是因与小丈母通奸、同西门家义绝出来的。人们慑于西门庆淫威,不敢再收留他,他只得又去街巷间逗留,直到院里鸨子姑娘们都瞧出他无力偿还赊欠,纷纷没好气紧着轰他。山穷水尽之时,竟是庞春梅接济了他。

原来那晚潘金莲叫西门庆丢出府后,春梅拖着断臂,勉力将她带回潘姥姥家里,指望着她老娘心疼自己闺女儿、好生安顿她们,谁料这老虔婆见潘金莲失心疯了、整日惊跳哭闹,竟嫌她无用,连骂带绝说她赔钱货,打骂不提,饭都不乐意给一口吃。春梅咬牙将就了几日,实在待不下去,只得又带上潘金莲,投奔李桂姐院里自卖其身。银子也不敢多要,只求李家妈妈收留她娘俩,容潘金莲一处安身。

那日,春梅同李桂卿两个打统制府唱罢回院,路遇陈敬济叫一个龟公当街推搡打骂。春梅下轿询问,掏出才得的几角赏银,替他付了嫖资。两人见彼此沦落至此,不禁抱头痛哭。春梅带陈敬济回到院里,央求李妈妈留他一宿。当晚,陈敬济与潘金莲隔世重聚,思想从前云情雨意、窃玉偷香的快活时光,三人又搂在一处哀泣不已。

春梅拿出区区十两卖身钱,又解下钗环首饰,尽数交在陈敬济手上,洒泪郑重道:“如今大姐儿没了,那魔星与你势同水火,这清河县你不便久留,仔细叫他害了性命,趁早回京寻你叔伯故旧才是。六姐儿与你恩爱一场,为着你,她才遭此大劫,你可不敢狠心抛闪了她!但凡安下身来,你早早来接了她去。要不,我庞春梅烂了、化了,变作厉鬼也缠你到死!”

陈敬济含泪点头,赌咒发誓应承下来,次日便往码头搭乘北上货船,顺运河往东京去也。可这不成器的东西非但毫无本领,偏又在富贵窝里养出一身臭毛病,手里就那几个钱,竟痴心想着以小博大、撞个大运,成天同船上一班艄公船夫摇骰子赌钱,没几日便输得精光,连饭钱都拿不出了。他身骄肉贵,吃不得苦,人好心交给他差使,他不老实儿干,只会偷奸耍滑,因而行程未过半,又叫人撵下了船。

天无绝人之路,他在江边码头挨饿乞讨之时,竟碰上贩盐经过的来保儿,便又死皮赖脸求着人家将他捎回清河县。

时光荏苒,这一晃便开了春。陈敬济又回到清河县街巷里游荡,这回他再没脸见春梅等人,饿极了只得学象姑馆里那些下等小倌,于陋巷里招摇、卖屁股讨生活。

堕落至此,他却一味记恨西门庆,总觉是他这忘恩负义的丈人,劫夺他家财、逼死他妻子,害他至如斯境地。偶尔得饱餐一顿,他便发狠振作,往西门府附近逡巡,指望着当街拦下西门庆,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恶行,与他挣个鱼死网破。

可他不知,自打他妻子离世后,丈人便伤了神智。待他回到清河县之时,西门庆已积郁成疾,颓废不出,哪还拦得到人。蹲守了半月有余,竟没见着西门庆人影,无奈之下,陈敬济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跟踪西门府管家小厮玳安儿。

这一回,竟让他歪打正着,意外发现了可了不得的事情。

第114章 我亦欲向那妖怪寻仇

那日陈敬济于西门府左近蹲伏窥视,夜深人定之时,见玳安儿只身出得门来,阴沉着脸驾车离去。他在后头轻身尾随,所幸玳安儿并未甩鞭,由缰任马儿施施而行。陈敬济料定他夤夜潜出、不敢策马,必是为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提心警惕,一路跟至城郊荒山脚下。

玳安儿下车提了马灯,从车底抽出一柄铁锨,肩扛着往山上去。陈敬济以飕飕风声掩护,吊在他身后十几步远处,随着他爬上山腰,来到一片荒冢之间。玳安儿忽地停下脚步,陈敬济急忙跃入一丛荒草,趴伏下地屏息窥视。

却见玳安儿冲一碗大的土包跪倒,端端正正、五体投地磕了九个头。陈敬济心下疑道,清明将至,这厮来祭拜父母亲人?可上坟不是甚么须得避着人的坏事,何故偏要漏夜潜行,却连纸钱元宝也不烧送些许?

正当他转眼思量之际,那玳安儿竟朝两手心各吐了口唾沫,扬起铁锨往坟头土里凿去。锨头触地哐哐作响,荧荧冷翠火星四溅,须臾便将玳安儿笼罩进一团团绿森森鬼火里。陈敬济目睹这阴森可怖情景,顿时四肢冰凉、如见鬼魅,趴在地上瞪圆了两眼,大气不敢出。

玳安儿鬼差样的挖开浅坟,直露出土里森森一具白骨。陈敬济没于草里抖如筛糠,哆嗦得视线都模糊了。片刻后,白骨全副起了出来,玳安儿口里念念有词:“璟哥儿莫怪,小的得罪了,璟哥儿莫怪,小的这便送你去陪他……”

璟哥儿?陈敬济未及多想,又见玳安儿将那骸骨拾起几根,兜在前襟里,提了马灯往深山里去。马灯走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耳边风声如泣如诉,残骨在月光下白得瘆人,星星鬼火萦绕着朝陈敬济藏身处飞来,他怕极了,想爬起来逃跑,手脚却如同被鬼绊住,不能挪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陈敬济三魂已去了七魄,只想着今日可死也,前头却惊现星点昏黄火光。玳安儿提着马灯又走了过来,再次将一堆白骨兜在身前。陈敬济这才看懂,他是在为这“璟哥儿”迁坟移骨。

“璟哥儿”三字听着耳熟,陈敬济绞尽脑汁在回忆里搜寻,倒也抵消了几分恐惧。玳安儿将最后一些白骨兜起,陈敬济暗暗催促自己抓紧时机,奋力从草里爬了起来,寻着那盏马灯的微光,跟了上去。

马灯停在另一处野坟包儿前,玳安儿又扬起铁锨挖刨了一番,接着悉心将那堆白骨埋入。陈敬济见着灯光人影儿,心绪稍定,盘算道,西门府湖中曾起出一具无名尸骨,怎的玳安儿却顾着两座荒坟?他又为何偷偷将这两坟合葬?“璟哥儿”,打哪儿听过这名儿?

此时月从云出,玳安儿将土填平,又跪倒在地,使手在原本的土包旁拢起另一个土包,郑重道:“应二哥,璟哥儿,你两个生前相交一场,如今在那头儿团聚,彼此有个照应,也算得个善终。璟哥儿,小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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