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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周檀久一些、再久一些,可当这些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阻碍。

这样的血仇、这样的恩怨,不了结,势必不能罢休。

高云月风餐露宿,身体虚弱,哭了不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任时鸣从她手中把人接过去,万分珍重地抱到了榻上,随即低语道:“嫂嫂,你找两个婢女来伺候高姑娘吧,她骤逢变故,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我为男子,虽尽力相护,但总归是照顾不周。”

曲悠点点头,吩咐下去后推门出去,任时鸣本想跟着她去见周檀,但今日天色已晚,出行不便,于是叮嘱他明日一早再来。

曲悠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的府。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府中几棵杏花树下。

西境的花期比汴都要长,上一个春夜,她和周檀在杏花影下结了终身之约,如今时日尚短,杏花刚开了第二次花,命运就把他们推到了刀尖之上。

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但是必须前行,这就是殉道者的宿命。

是周檀的,也是她的。

似乎是透过窗纸看见了她的身影,一侧的雕花木窗突然被推开,随着这动作,周遭扬起了一片洁白的花瓣雨。

周檀只穿了中衣,没有点蜡烛,在窗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二人身侧就是那盏曲悠吩咐河星每日都要点上的灯,昏黄灯光之下,花瓣飘得烂漫缠绵。

此夜良宵。

但她知道,明朝起身,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月将西沉,星辰黯淡,西境上方愁云惨淡、万里凝滞,一直绵延到荒无人烟的远方。

周檀却仍在问她:“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曲悠茫然地重复:“是什么日子?”

“笨,是你的生辰。”周檀低低地笑了,趴在窗口对她说,“进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他在帐前点了一只蜡烛,引她进门坐好,然后从书案之前抱了一本缝制好的书册过来,边走边道:“前几个月,我在州府搜罗到了你的手稿,恰好,我也有些想法,或可一起实施……病中的这些时日,我将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辑录到了一起,精雕细琢,写了这样东西,你从前不就常看刑律吗,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无形无迹,却在虚空之中扼住了她的脖颈,像是幻听一般,无数声音开始从她耳边飞掠而过。

书页声、树叶晃动声、风声、图书馆整理架子的闷响、困倦时冲泡咖啡的水流声。

闹钟声、远方的下课铃、讲座开始前麦克风的杂声、无数次熬夜时窗外落下的雨滴声。

导师在白布投影之前,清晰地念出“周檀”两个字。

她的手指摩挲在《春檀集》的书页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天门塔下,她听见岫青寺遥远的撞钟声。

城墙之上,有女子在唱异族的歌谣。

天灯晃晃悠悠地飞起,消失在黑暗的天际。

而她低下头,将那书册阖上,在封皮上看见了周檀以瘦金体写下的、风骨嶙峋的三个字——

削花令。

声音骤然消失。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册子,觉得荒谬,又觉得本该如此,眼泪不自觉地连绵滴落下来,打湿了书卷。

周檀有些讶异地问:“阿怜,你怎么了?”

曲悠却只是垂着眼睛,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想起京华山上雾气腾漫的夜晚。

“一切快乐……都想要一切事物永远存在……想要蜜,想要渣滓,想要醉醺醺的午夜,想要坟墓,想要墓畔的眼泪和安慰……想要镀金的晚霞。”

周檀没有听懂,于是问:“这也是你老师……倪兄的言语吗?”

她抬起眼睛来看着对方,擦拭了一下颊边的泪水,笑着回答:“是,他觉得……真正的快乐不是逃避痛苦,而是勇敢地接受。”

她初读尼采“永远回归”的理论时觉得有一点困惑,倘若一切的痛苦和快乐在过去和未来重复了无数次,人是否能够坦然面对既是未知、又是已知的世界?

如今她能够给出答案了。

如果身侧是周檀的话,即使知道一切都在无限轮回,她仍有勇气面临即将到来的悲剧,因为他们同是殉道者,双手相握便能看见真正的自由。

——快乐要求一切事物永恒,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恒!

作者有话说:

还是出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其实版本特别多,但是意思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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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万里凝(八) ◇

◎苏案◎

万里凝(八)

第二日曲悠醒来的时候, 日已高悬。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眼睫上,散发出微微的暖意。

河星端了一碟子点心进门,曲悠揉着眼睛下床,问道:“大人是出门了吗, 他风寒可好了?”

河星笑着答道:“今日晨起, 黑衣大人就到府中来了, 大人比您醒得早些, 不许奴婢们叫,同黑衣大人说了几句话后, 便匆匆出门去了。”

曲悠这时才缓慢地回忆起了昨日发生的一切,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涩得舌苔发苦——她晨起喜欢喝浓茶,河星为她泡茶多年, 最知她的口味。

她在桌前呆滞地坐了一会儿,随即便出门去了高云月和任时鸣所在的酒楼。

二人已经醒了, 谨慎地未曾出门。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周檀并不在这里。

她还以为是任时鸣急见兄长,特意在一大早托黑衣前去的。

那周檀去了哪里?

见她独身前来,任时鸣上来请安, 又问:“嫂嫂, 兄长不曾与你一同来吗?”

曲悠摇头:“他有急事,去了州府,你们少安毋躁,他很快就会过来的。”

天光大亮, 她这才瞧出高云月瘦了不少, 不禁问:“你脸上的伤, 可有在用药吗?”

高云月捂着脸, 朝任时鸣看了一眼,任时鸣温言道:“到西境时,找一家医馆看过,开了些药,只做伤口恢复和止血用,至于疤痕……”

他还没说完,门便被一把推开了。

曲悠坐在原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周檀——他明显是跑着过来的,气喘吁吁,鬓发微乱,目光先落在了她的身上。

与她对视的一刹那,周檀就明白了昨夜她的眼泪从何而来。

任时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沉声唤道:“兄长!”

周檀收回目光,朝任时鸣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扶对方起来,但是还没有触到时,他便重重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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