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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只抓到了一截绸缎裙摆。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一只镂刻精美、正在燃烧的红烛。
红烛之后的美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来,她正在摆弄自己的月琴,见他醒来也不惊诧,只是继续调弄琴弦:“你醒了?”
“春娘子……”他感觉喉咙沙哑,不得不翻身起来喝了手头一盏茶水,“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叶流春并未理他,伸手弹了个音,叹了一口气:“你兄长与傅相斗得水火不容,你为傅相卖命,不怕伤了他的心么?”
任时鸣冷冷回答:“我没有兄长。”
“月初,”叶流春唤他,一双美丽的眼睛不同于平时的含情流波,反带了些漫不经心的嘲讽,“当日我初见你,便知你心气儿高,也重情义,最重要的,是与那些士大夫一般,满心抱国,有大志向。”
任时鸣坐在桌前掐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似乎麻痹了,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你再记恨周大人,也不该拜入傅相门下。”叶流春摇头道,“刑部开公审那一日,你拿证据阻拦,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每每回想,难道不觉得后悔心惊,若那个案子真的因你举动被压下,皇城街上绵延数里的冤屈,该往何处诉说呢?”
“你还真以为他是为了那些女子的冤屈才会如此?”任时鸣嗤笑了一声,声音却不知为何有点抖,“他是为了铲除异己,就如同最近杜府的命案一般,他罗织证据构陷百官,踩着旁人的骨头往上爬……这招他得心应手,不是第一次用了,我父亲,不就是如此吗?”
周檀带着弟弟进京的时候是冬天。
那日任时鸣刚温完了书,从父亲厅前推门出来,就看见管家引进来两个少年,个子高些那个生得温润如玉,抬手对他父亲行了一个古礼。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拜礼之后抬起头来,发上覆满了雪花。
父亲在庭前扶两人起身,为他介绍:“鸣儿,这是你临安白姨母家的兄长,名檀,紫檀木的檀。”
自此之后,家中枯燥的书塾里,他多了两个玩伴。
周杨不爱读书,一刻也坐不住,周檀则是个沉稳性子,直着脊背跪坐在案前,一待就能待一个下午,熏香冉冉,将他浑身都浸满了静水香的气息。
他最初看着被父母偏爱的兄弟俩总有些不顺眼,后来便也真心将他们看做了家人,周杨活泼爱闹,同他一起爬树摸知了,周檀持著书卷在院中坐着,他的话不多,耳力却极好,在树下也能准确提醒他们二人是否寻错了方向。
后来周檀三元及第,春风得意,他和周杨挤在人群中,看当年那个大雪纷飞时来的哥哥骑马路过汴河大街,被砸了一头一脸的花。
听闻就连宰辅的女儿从城楼上遥遥一见都惊诧不已,将束发的玉簪掉到了状元郎的怀中。
周檀外放,他去科考,如兄长当年一样骑马从街前经过,满心遗憾不能叫他亲见。
周杨不想科考,一心只想跑去投军,叫父亲抽了一顿。
任时鸣还记得,永宁十五年来临之前那个除夕,是他印象里最后一个圆满的新春。
周檀在典刑寺任职——典刑寺虽无权柄,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顾之言刻意为他铺好的道路,外放之后刚刚回京便是四品,虽然典刑寺卿是四品最末,可他的同期还在挣扎在谏院底层,哪有这顺畅官途。
名满天下的宰辅最得意的弟子,前路光明灿烂,仕途一帆风顺,将来登阁拜相,几乎是顺理成章。
樊楼远远地燃起满天焰火,那双琥珀色瞳孔一次一次被映亮,又沉重灭下去。
三人醉酒,在祠堂中跪坐叙话。
他问:“兄长可有心愿?”
周杨喝得最多,先口齿不清地嘟囔:“伯父放我去参军罢!我亦想……金戈铁马,为国守边疆,不辜负父母亲当年的期望!”
他一边说一边突兀地哇哇大哭:“哥哥,哥哥……”
周檀默默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目光中有任时鸣不能看懂的空远,祠堂中烛火摇曳,他低声道。
“我愿……阖家康顺,不负亲友,我为生民立命,保九州清宴,天下安宁。”
谎言。
粗劣的谎言。
现在再去回想,就能发现周檀先前的不寻常。
譬如他总是爱独自坐在书塾,从不对父亲聊起朝堂之事,只有在偶尔的时刻才会提醒一二。
譬如他很爱发呆,某日深夜回府,以为四处无人,在廊前又哭又笑,提笔在廊柱上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看见了,没有开口,后来连日大雨,冲刷掉了墨迹,一切如同从未发生。
燃烛案刚兴之时,父亲听说周檀在朝上死谏入狱,四处打点想问消息,什么都探听不出来,急火攻心。而父亲被牵扯入狱后,他去见叛了师门出来的周檀,对方却将他拒之门外。
顾相在清溪投河而死,市井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周檀忘恩负义、气死恩师。
皇帝赏了新任刑部侍郎一座宅邸,民众上街送顾相起灵,他门庭紧闭,不曾出来看一眼。
直到很多天后他才在刑部的后堂见到周檀,那时的他已经脱下了典刑寺墨黑的披风,绛红大氅裹着同色官袍,映得他面白如雪。
见有人来,他也不曾动,只是坐在原地冷漠地转过脸来,面上还残余着审讯时溅上的新鲜血迹。
任时鸣想开口问一句他在狱中情形,想问旧伤痊愈否,也想问他为何不再回府,想了许多,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因为周檀已经漠然地垂了眼睛,对他说:“令尊之事,我无能为力,暂居多年吃喝用度,我已折成银钱皆悉送至府中,今日之后,请任公子不必再来寻我了。”
他全然不信,多年情谊,在周檀眼中不过如此。
事情闹得太大,周杨从军中赶回来,得知周檀不愿施以援手救下任平生,不可置信地将周檀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闹得在家祠中割袍断义。
周檀仍是一句“无能为力”。
哪怕是真的无能为力,哪怕只是不想被牵扯明哲保身,只要解释一句……
父亲被判流放,可他的身子再经不起长途跋涉,本朝律法可以银钱折刑,母亲从金陵本家借来巨款,变卖家产,好不容易才将父亲保了下来,接到家中静养。
任平生从狱中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他和周杨叫到了床前,冷脸吩咐再不许和周檀往来,顾之言对他恩重如山,可此人狼心狗肺、欺师灭祖,对恩师如此,对亲友还不知会如何,合该人神共愤。
可他分明看见,无人之时,父亲还拿着周檀所赠的书画发过许久的呆。
他从前在士林学子间名声极好,如今一朝败落,由于和周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