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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想到什么,立刻瘪了气,像是一件漏风的棉袄,再也提不起以往的精气神。

她不去看冯玉贞,自顾自扶着膝盖坐下:“你先进去看看你弟弟和你爹吧。”

冯玉贞走进屋子里,她先去看的冯父,比传闻中还要狼狈,面容浮肿青紫未消,哀哀发出一些模糊的短音,身上袭来恶臭,估计是拉床上了。

这个精瘦凶恶的父亲,曾经一脚把她从屋里踢出屋外,呕出一口血。在她眼里他犹如大山一般不可逾越,可是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废人。

紧挨着冯父冯母的屋子里,就是已经沦为残废的冯兆。冯玉贞一眼望见他恐怖的残肢断面,骇到后退一步,还好崔净空一直在后面跟着,见状扶了她一把。

走到跟前,冯兆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迸射出犹如实质的毒狠来。他张口要骂,可是嘴里空落落的:他已经没有舌头了。

崔净空和她并肩站在冯兆床边,冯兆挣扎着要用仅剩的右手去拽冯玉贞,她往后一闪,冯兆便滑稽地够着手,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冯玉贞唾弃自己的恶毒,明明亲爹亲弟都成了生不如死的惨状,她却只能感受到一阵隐晦的快意。好似大仇得报,心口却空空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她情绪低落,从旁伸出一只手,指尖顺着她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下,撑开她的手掌,两人十指交叉,崔净空牢牢握住她,温暖的体温传递而来。

他语气淡淡道:“别怕。”

床上的冯兆视线先是移到他俩相握的手上,崔净空甫一开口,再挪到他身上,冯兆看了两眼,霎时间毛骨悚然,蓦地瞪大眼睛,“呃呃呃”叫喊,拼命朝床头缩去。

冯玉贞自然知道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觉得嘲讽,原来这个五弟也有害怕的一天,看完了这两个人,遂向外走去。

冯母听见她的脚步声,这下才抬起头,声音发冷:“看完了?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了?看完就走吧。”

冯玉贞心里一酸,她不想哭,但还是带了哭腔:“娘的意思是,因为我没有如你们的愿乖乖去送死,反而活着回来了,所以我不该来是不是?”

冯母沉默片刻,长吁一声:“三娘,何必呢?你好好嫁过去呆着,什么事也不会有。”

“不,”冯玉贞戳破了她的未尽之意:“不是什么事也不会有,是只有我有事。你们皆大欢喜,而我是死是活,日子过得好与坏,你们从来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滚着的泪珠憋回去,径直走到冯母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低低磕在地上:

“为人子女,承蒙爹娘养育之恩,本该承欢膝下,可父母不慈,要置女儿于死地,莫要怪女儿不孝,自此,我与冯家断绝往来,再无半分瓜葛。”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蹭上一层灰,才爬起来,把一个荷包塞到冯母手上,“这是我这些日子里挣的钱,再多没有了,我们钱财两清。”

说完,她转过身,生怕自己抑制不住当场落下眼泪,和崔净空两个人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冯家,只是大步往回走。

冯母盯着被塞进手里的荷包,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与她别无二致的针脚,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坐在床边,腿都挨不到地,仔细听她教诲,由她手把手教会穿针引线的小姑娘。

想起她仰着的小脸上细细软软的绒毛,女孩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天真地说:“等我学会了刺绣,娘就不用辛苦下地干活了。”

她还要再想一想,终于起身抬脚去追,跑到门口,却见她的三娘早就长大,身影只剩远方小小的一点,她被自己亲手甩掉了,此后余生,再难相见。

第26章 友人

冯玉贞一次也不敢回头。

滚烫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野,脚下急走,只胡乱在脸上揩一揩,她怕自己只要回望一眼便不免心软,可一桩桩事叠起来压在心头,早就积重难返,她其实也了然:她与冯家今生的亲缘已尽。

如此一来,她忽地惊觉自己无父无母,也无夫无子,活在世上,终究成了孤零零、瘦条条的一个人。

心里兜上浓重的孤寂感,冯玉贞眼泪掉得愈凶,崔净空落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见人越走越快,身子踉踉跄跄歪得厉害,两条宽松的裤腿前后荡着。

他于是上前两步拽住寡嫂的一条手臂,用了巧劲带着她拉过来,冯玉贞本就全靠着一股劲走回去,这下冷不防脚下扭了一个圈,两人便面对面站定了。

寡嫂低着头,像是要把脑袋低到臂弯里埋进去才好,从乌黑浓密的发到雪颈上凸起的骨节,下颌挂着泪,显得很是羸弱。

崔净空觉得她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

倘若不是亲眼看到,确是难以察觉。除了山里那次放纵,在他面前的其余时候,她哭泣总没有声音,死死咬着唇,把柔软、略略饱满的下唇堪堪咬破,一点血渍涂在唇珠上。

她总默不作声,崔净空想,宛如沉在河底,埋进沙里。

可他偏偏就贪图这个,因而费力涉水,衣衫尽湿,搬开其上欺压的石块,才能把那颗柔软脆弱的心从禁闭的蚌壳里撬出来。

冯玉贞不想让小叔子看见她哭花脸的窘态,只瞧着他的袖口看,她听小叔子问:“嫂嫂为何要哭?冯家人遭到报应,你摆脱了他们,该高兴才是。”

冯玉贞没有应答,直到一双手从下捧住她的脸,崔净空的手比起她来说显得太大了,把她一张秀气的、哭红的脸全包在掌心间。

她挣不开,只能由他抬起脸,泪眼朦胧里映照出崔净空深邃的眉眼,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心里难受……”

“难受什么?”

她的嘴唇微微抖动:“心里空落落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崔净空垂眸,目光凝在她湿漉漉的眼睑上,指腹好似无意间从她唇边那粒红痣上蹭了过去,轻言慢语道:“还有我在。”

怎么会是一个人?分明以后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薄薄的皮下,血液徐徐烫起来,他花费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去狩猎做局,现在屏气凝神,知道她终于一脚踏进了圈套里。

冯玉贞听不得这些,慌乱扭开脸,伸手想要扒下他的手,满腔愁苦也被全吓走了,可她细胳膊怎么掰得过小叔子?

崔净空目不转睛盯着她,还在引诱她坠入陷阱:“我就在你身边,你得看到我才行。”

放低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厮磨,她逐渐卸下力道,对上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他松开手,问道:“好点了吗?”

冯玉贞不敢同他对视:“嗯。”

夏至后阴雨绵绵,阴晴变幻无常,冯玉贞备着蓑衣进入山林,猫把蒿已经一丛一丛扎堆冒出来了,用于炖鱼最是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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