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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宜还活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在沂王府上已住了半个月。
这半月内,她的神智沉浮在清醒与浑噩之间,大半时间都是后者,一度病情反复到吃不下药也认不出人,眼睛有时睁着,目光定定的,翠翠与她说话,才发现她其实不知人事。
翠翠伤心得躲到角落里大哭一场,哭完再也不向见素提要回家的事了,沂王府里,随传随到的良医和任意取用的好药才吊住了兰宜的一口气,要是走了,只怕不等到杨家门口人就没了。
至于沂王府为什么这么善心大发,翠翠不知道也不想管了,人活着才要考虑这些,在此之前,先活着。
沂王府拨给她们的是位于王府东北角的一处院落,屋舍坐北朝南,正房耳房厢房共十来间,十分宽敞,只是少有人至,这么多天以来,除了孟医正之外,翠翠只见过见素和另一个与见素轮值的叫做抱朴的侍女。
院中植有两株生长茂盛的栀子花树,时近端午,正是花期,油绿的叶子里爆开一朵朵洁白的花朵,花朵使劲盛放,将整座庭院都笼在素雅幽净的香气里。
仿佛受了这生命力的感染,兰宜在香气里终于开始好转了。
这一日,甚至能在丫头的搀扶下到屋外的软榻上靠坐一会了。
“这花真香。”
望着满树的花,兰宜慢慢道。
她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啊。”翠翠傻笑。她是高兴的。
铃子在花树下仰头,声音清脆地道:“我摘一朵给奶奶插在头上。”
兰宜微笑想要拒绝,铃子动作快,已经揪了一朵跑过来,到跟前愣住了,因为兰宜没有梳髻,她插不上去。
“给我吧。”兰宜伸手接了过去。
静静又坐了一会,兰宜觉得精神尚好,向侍立在一旁的见素道:“我要见王爷,劳你去禀报一声。
翠翠不笑了。她有点紧张。
兰宜面色如常,她算受了沂王府的恩惠,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一直在王府住下去。
总要有个说法的。
见素迟疑片刻,她是王府的人,并不需要听兰宜的调派,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像敷衍翠翠一样敷衍兰宜,行礼道:“是。”
见素去了,有一会功夫没有回来,翠翠忐忑起来:“奶奶——”
她开了口,又不知该说什么,一直被限制在这里,她连院门都没有出过,院门之外的王府风景,王府之外的青州现状,她一无所知,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兰宜望着手里的花出神。
她也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只能确定沂王不会要她们的命。不然,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救她了。
算起来在沂王府度日倒是难得的清静,人在生死两可之间,不会想到杨家,也不会想到陆家,没有人来打扰,所需做的仅余吃药一事,她自我感觉能好起来,与这种空灵放松的精神状态有很大关系。
兰宜抬起头来。
可能是一院的花太香了,也可能是晒在身上的阳光太温暖,所见的一切明亮而美好,兰宜有点觉得,活下去,也许不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那些谁是谁非,恩仇报应,杨家现状如何,她已经不那么想知道了,杨文煦,姜茹,杨老爷,甚至包括陆老爷,就让他们都留在前尘里,留在上一世,而她要试着往前走一走。
“翠翠。”她道,“回去以后,我要和杨文煦和离。”
翠翠满心的忐忑都吓飞了:“——啊?!”
“啊,这——”
她持续结巴,兰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一抹笑意,没有血色的面容与手里的栀子花相映照,人比花更易碎。
想到杨家那些人,那些事,翠翠一狠心:“好!”
第20章
翠翠答应归答应,顾虑少不了,兰宜想要和离,从此离开杨家,对她们今后的生活影响太大了。
“奶奶,老爷不会同意的。”翠翠提醒。
兰宜慢悠悠地答:“他不在青州。”
陆老爷带着一家都跑了,没确定风向前,他不会回来,也阻止不了她。
翠翠又道:“大爷只怕也不会同意。”
正经人家很少会出夫妻义绝的事,闹得再凶,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还算一家人,到和离这步就不一样了,从情义上来说不可挽回,而双方的名声也多少要遭受损失。
兰宜转着手里的花,漫不经心:“那他的家里就会更乱。”
翠翠没听懂:“啊?”
她没有机会再问,因为见素回来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而后没有进来,先退到了一边。
沂王走了进来。
他一身灰衣,头发全部束起,额头宽阔,面目轮廓如刀刻般分明,虽然俊美,但与人的第一感觉总是那股逼人的气势,尤其大步走来时,唬得翠翠把嘴巴闭紧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兰宜支撑起来,想要下榻行礼。翠翠连忙搀扶。
沂王已经走到近前,冷眼看着她们忙活。
兰宜觉得他似在观察什么,但不确定也无暇他顾,她的身子仍然虚弱,行礼的一套动作已经让她微微地出了汗。
“起来吧。”等她行完礼,沂王才开了口。
兰宜不能久立,考虑到接下来得有一番谈话,她打算坐回软榻上去,先告个罪:“民妇体弱,请王爷见谅——”
“你准备一下,明日杨文煦会来与你签和离文书。”
咚。
兰宜直接跌坐下去,幸亏榻上铺了两层软毯,又有靠背,不然她得栽倒过去。
翠翠僵着双手,张着嘴,也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沂王会神机妙算吗?
兰宜一时也回不过神,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离奇的事。
不过她知道沂王为什么要先观察她一下了,这是怕把她吓得病发。
定了定神,她问:“——杨文煦为什么要与我和离?”
她了解杨文煦,他绝不会主动自愿地提出这一点,这不是因为对她还有多少夫妻情分,而是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污点。
他的妻子可以死在杨家,他可以多年如一日地怀念她,但不能走出杨家,以一种背弃他的方式活下去。
在她自己的预案里,她是做好了准备的,杨文煦不肯放她,那不要紧,她就继续与他作对,姜姨娘,杨老爷,他与他的这些至亲都别想安生。
没想到,完全没用上。
沂王对她的问题皱了皱眉:“你不和离,等着回去被病亡吗?不要犯糊涂。”
他带了点教训口吻,大约是身份使然,显得不容人违逆。但又确实是好意。
这好意来得全无出处,只令人心惊。
兰宜忍住了询问,不论沂王意欲何为,若能借他的手先离开杨家,不失为一个破局办法,至于下一步,到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