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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张起伏的心电图。
天光收梢,雾霭低垂,四下安静,速度一百二十码,伴随碾过石子路的车轮声,邓丽君的嗓子愈加空灵撩拨。
同样是一个人开车上路,开桑塔纳,人舒服得像在空中飘,开货车,就像被丢进了打麦机。汽油车和柴油车到底不同。
开到程家村,统共用了五个小时。中间找到一家加油站,顾弈花光身上最后的钱,加了五十块的油。本来今早应该获得一笔可观的压岁钱,不该这么山穷水尽的,结果......所有人无心过年。
下车时,天擦黑,车停在距离她家两户之外。
顾弈站在土腥气的田地边,慢条斯理摸出最后一根烟,也不急着点,仰头一抿,欣赏起夜空来。
大年初一,烟火盛开,星光璀璨,两厢争艳,不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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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收了个好尾,一九九五年,开了个好头。
青豆夹在两厢中间,度过了一个无比愉快的年。可以在她的人生里排前三。
还没毕业,不愁工作,是个风光的大学生,每天都有四面八方的乡亲们带着孩子来找她取经。青松形容她两眼含笑、轻描淡写点拨别人的模样,像尊菩萨。
青豆扮演小讲师,鼓励小同学。小同学也有朝圣心态,青豆说什么,他们都一脸虔诚的点头。反观青栀,兴高采烈来,愁眉苦脸坐。她的小伙伴们早就有了新朋友。
青豆和青栀去田里摘菜,蓉蓉看她俩并肩缩脑袋的模样,还玩笑,“他们以为家里有大学生有老师,学习就不用愁了。我看呐,完全没关系。”
青栀这初中读得明显在混日子,从来不主动写作业,因为经常挂红灯,脸皮又天赋异禀,所以家长签字也可以毫无压力。
回到乡下,她往外奔了两天,坐到冷板凳,居然主动在天黑前回家,打开寒假作业,大庭广众之下,拿笔写作业。
青豆和蓉蓉目瞪口呆。大伯则误以为,青栀成绩肯定也很好,一家都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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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早上,青豆带青栀去了趟南弁山。附近村民送来无数水果馒头,青豆拎了个马夹袋上山,背了个大背篓下山。
可谓满载而归。
青栀一直以为大哥是个一无所有的和尚,在山上很苦,到山上玩了一圈,如此有意思,腆着脸特别自来熟地对大哥说,下次还要再来。
等他们走了,明镜,也就是青柏,才打开青豆给的信封,取出内袋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抓拍的吴会萍,站在一个油烟袅袅、不算宽敞的厨房灶台前,直视镜头。没有皱眉,但眉心因某种习惯性蹙眉刻下印记,显得有点凶。
另一张是青松和青栀,两人盘坐沙发,正头顶头,比谁脑壳力气大,嘴角的快乐溢出了黑白底色。
他看了许久,又静坐许久,才收起照片。放照片进信封的动作很郑重,就像手上拿的是自己失去的那部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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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青栀对青豆说,“大哥长得和二哥完全不一样呢。不过,第一次见面不陌生,像亲人。”
青豆纠正:“我们就是亲人。”
青栀捂嘴,嘻嘻哈哈掩饰失言:“那为什么他不下来啊?是和尚不可以下山吗?”
“可以吧。”青豆来过山上几趟,见过住持,挺好说话的老光头。
“那为什么?”
“可能是他不想下来吧。”青豆这样说。
“哦。”青栀还是不解,“那娘怎么不上来?”
“可能是她不想上山。”
“骗人!她明明就想。”她们出发往镇上去,吴会萍的目光一路追着,直到石子路尽头。
青豆不再说话,青栀也懒得问。她欢天喜剥橘子,到家还懂事地分给堂侄子。蓉蓉好奇,拉青栀问大哥在山上过得怎么样啊?
青栀想了想,形容道:“像天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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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家的黑白电视转卖给了大伯,前几年看到还挺新的,这几年折腾旧了。青豆重逢这台电视,脑子里冒出了个拟人比喻:一转眼,连电视都老了。
大年三十,不少乡亲聚在电视机前,蹭春晚看。
中间信号没了,全屏雪花,青松爬上房顶调节天线,青豆则裹紧袄子,抱着烫壶,摇晃身体取暖,听邻居吹牛皮说当年。
她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多么恐惧这里。
烟花爆竹声中,她幸福得像一颗躺在豆荚里的小青豆。
大年初一,青豆一家跟着吴会萍去了趟外婆家,可远可远了,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吴家不愧是养出吴会萍的家庭,各个都比较闷,不会说普通话。由于老人走了,兄弟姊妹之间关系有点散,只有进城上过中专的二姨能说上几句话。
大家生疏,表兄妹们比南城不常说话的邻居还要陌生。傍晚回到大伯家,蓉蓉松了口气,才延续上热闹的过年气氛。
青松低声调侃:“现在知道我去你家的感觉了吧。”
每年初一,他都要做好心理武装,去蓉蓉父母家走亲戚。
去她家真是上刑。买什么都不合适,贵了是充大款,不合他们这便宜身价,便宜一点聊表心意,又像不拿人家当回事。那感觉,生不如死,和上学读书差不多。
今年也是青松婚后过得最没负担的一个年。他哄蓉蓉,以后都回来过年好不好?
蓉蓉把包袱抛给东东,“以后都回来过年,好吗?”
青栀有情绪,大声抢答:“不要!不要回来了!”她已经没有朋友了!她再也不要看见那些人了。
闹闹腾腾,又到晚饭。
一到弄饭,蓉蓉就有些局促,村里没有不会做活的女人,要是女人不会弄,那么男人是要被看不起的。吴会萍不让她帮忙,她不好意思,伺候在吴会萍、大伯母和嫂嫂身后,时刻准备搭把手,做做面子工程。
活可以不会做,人不可以不懂事。
吃饭前,青豆站门口听青栀嘀咕了一声,村里居然有汽车。
青豆先没在意,等吃完,转悠着收拾碗筷,进进出出好几回,老远望见扎眼的坐标灯,心底莫名其妙敲响一声惊锣——不会吧?
顾弈确实跟她提过一嘴,年前要拿车,还约她一起去南城新开的倾城咖啡馆喝咖啡。青豆对车不感兴趣,但想去喝咖啡。某次冯珊珊约冯蓉蓉喝咖啡,蓉蓉顺道带上了青豆。
那绝对是青豆最小布尔乔亚的一个下午。
只是考完之后,青豆有些忙,很快回了乡下,没见到顾弈的桑塔纳,也没喝到咖啡。
此刻见到车,她难免要跟遥远的顾弈联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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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地广人稀,扎眼的车灯像星星掉在地上,非常醒目。青豆大伯家距离车约莫一公里,什么也看不清,但青豆就像看见了顾弈的脸一样,惊得捂心口。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