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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和初无声地一叹,双目一垂一抬间,平添一抹悯然之色,“若定要说有细作,就是金统领你了。”
“你放屁——”
“你不该对姜浓动手,更不该轻视了她。”庄和初淡淡截过话,缓缓道,“你恣意伤害她时,她在你一身仆仆风尘中看出来,你刚经长途奔驰返回皇城。纵以快马估算路程,这一去一返,无论往南疆还是西北,都来不及,那么金统领是去了何处?”
庄和初目光落定在他颧骨上。
那起伏毫不瞩目的颧骨处,北地烈风侵袭的痕迹还隐约可见。
“算路程,北地正合适。何况,这个时节,北地有飞刀一般的烈风,还有即将在大皇子生辰之际来皇城的北地军,各北地军将领还择选了适龄女子,有意与天家结缘……”
庄和初略顿了顿,目光再与金百成相触,已仿佛在与一具凉透的尸体对视着,无喜无怒,“自然,这些原只是捕风捉影,多亏金统领的反应为我证实,确有其事。”
这一套推敲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可惜,裕王绝不会信。
去北地这桩差事,凡有一丝一毫自无关之人口中传出,落到裕王耳中,于他都是百口莫辩的灭顶之灾。
好在,这人也不过是刚刚得手。
这里也没有第三副耳目。
金百成缓缓吐纳,一股止血药的浓厚药气混着血腥钻进鼻腔。
更好的是……
这人今日的身子骨,看起来,比那夜在如意巷里要糟糕许多。
“庄和初,”金百成反手向腰后一探,铮然抽出一把短刀,“这是你自己找死。”
*
清晖院里当差的人少,院外却是另一副光景。
裕王抽调了一队巡夜侍卫,专巡清晖院附近一带。虽没多言其他,但领命的侍卫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为的今夜刚住进清晖院的那两位。
是以他们原就对清晖院的动静提着十二分小心,眼见一道身影自那方向急匆匆地冲出来,忙追上前去。
那身影一见着他们,毫无躲避之意,反倒脚步一转,直朝他们奔来。
“快!快……”人一到近前,胡乱自他们之中抓过一个,气喘吁吁地直指向清晖院,嗓音压得极低,好像唯恐惊扰了什么不在他们视线之内的东西,“清晖院……闹、闹鬼了!”
侍卫们俱是一愣,一个个咬紧牙关才及时忍住那不合时宜的笑。
清晖院一向清静少人,又是供奉先王妃牌位之处,夜里昏暗,有些风移影动、鸟虫怪鸣的事,偶尔也会被或胆小或好事的仆婢们添油加醋地编排几句。
适才看演武场上那副架势,和从前诸般传说,他们还当这位野生野长的郡主是个有多大的胆魄人物呢。
侍卫们心里讥诮,面上分毫不显,这一队里为首的恭敬应了声,一声令下,一队人都急随她往清晖院折去。
还没进院,这一队侍卫便都发自内心地笑不出了。
墙内分明不是什么风声鸟声。
是打斗声。
为首的一道眼神递来,一队侍卫齐刷刷抽出佩刀,不发一言就变换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队列,将千钟围护在当中,疾步掩进。
那打斗声就在院中。
夜色深沉,唯有屋中透出朦胧的光亮,照不透院中浓稠如墨的一团昏黑。即便如此,一众侍卫甫一进院,目光将将捕捉到那两道战得胶着的身影,还是一下就认了个清楚。
庄和初一身素白中衣,自是好认。
另一个虽是王府粗使仆从的装扮,半边脑袋缠裹着,也看不清面貌,但只看那熟悉的狠毒身法,也足够他们一眼认出来。
那身法狠毒之人使着一把短刀,刀刀直取要害,招招只下死手,紧追不舍,白衣人执在手中的却是一柄拂尘,只做格挡,毫无杀气。
两道身影缠斗在夜幕之下,仿佛一鬼一仙。
一众侍卫一时愕然呆愣。
千钟躲他们之中,悄然瞄着他们的神情,心中原只有八分的把握顿然升至十成。
果然,裕王把这清晖院腾得空空荡荡,就是因为,金百成“死而复生”的事,便是在这裕王府里,也还是个秘密。
千钟心头一定,忙拽着近旁一个侍卫的胳膊,压着嗓子颤着声道:“他……他说,他是从前裕王府的金统领,借尸还魂,来王府寻仇……庄统领要超度他,但刚在演武场上伤了元气,怕一个人擒不住这恶鬼,你们快想法子帮把手吧!”
侍卫们骇然对了个眼色。
金百成的死,裕王府有套台面上的解释,但在他们之间也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说法。
当初就是他们这六人奉命去街上伏袭金百成,也是他们亲眼看到,那个一直教大皇子念书的翰林院文官莫名跳出来,为金百成挡下了几乎致命的三支弩箭。
之后,也是他们将慌乱之下逃入穷巷的金百成擒住,送去了京兆府。
再之后,听到有关金百成的消息,就是死讯了。
能在裕王门下讨前程的,这点弯子还转得过来。
什么借尸还魂,自然是无稽之谈,但他们也的确丝毫不知这“死而复生”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王府的。
裕王不曾有关于这人的任何吩咐,却是清清楚楚交代过对清晖园附近的巡防。
是故骇然一过,为首的侍卫断然摸出鹰笛,全力一吹,尖啸声顷刻唤来数倍侍卫,如成群的乌鸦般扑入,个个手执弓弩,迅速占据院中一切方便有利之地。
那两道身影还在缠斗着。
看到千钟引那六名侍卫赶来时,金百成就豁然明白,先前在屋中,庄和初与他慢吞吞地废话那许久,就是拖延工夫,等千钟带着这些人来。
金百成也还有一处不明白。
这二人明明也没说什么,却当着他的面串通一气了。
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唯有斩绝这祸根,才可能搏出一线生机。
金百成已将人迫至绝路,全力一刀,直朝庄和初面门刺去!
庄和初已背抵假山,退无可退,只得横架拂尘,硬接一击。
刀斩木柄,木柄遽然寸断!
庄和初就在这一招落下的间隙闪身而出,扬声厉喝:“留他活命!”
执弩的侍卫们手上皆是一顿。
裕王府的弩箭不比寻常,威力甚大,中于躯干便必死无疑,在如此昏黑之中,他们实在没有一箭射出恰中四肢的把握。
金百成一刀未中,毫不迟疑,回身又刺——
只刺到半途,就蓦地停了。
因为有一箭射出。
正中金百成咽喉。
弩箭透穿脖颈,力道仍未卸尽,直将人钉在他背后那片假山石上。
短刀当啷落地。
人一声未出,气息已绝。
众人震愕间寻着弩箭来处一望,又是一阵骇然。